終章 判決

1

十二月二十一日早晨,居住在橫須賀市的木匠湯村幸次挎著一架照相機,租借一條小船來到東京灣。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像這樣痛痛快快地玩過。最近,他突然對攝影感興趣起來。

他想從海上取景,拍攝一張冬季清徹的藍天白雲與林立的工廠煙囪成對比的照片。

船在海上行進的時候,一陣陣刺骨的寒風向他迎面撲來。可他滿不在乎,仍忙於取景對焦,尋找最佳鏡頭。

湯村的攝影作品,最近被刊登在某權威攝影雜志上,獲得佳作獎。攝影迷的湯村更是以此為契機,全身心投入到攝影上。

由於光線緣故,煙囪與天空難以三位一體。他東搜西尋,好不容易找到滿意的畫面時,又覺得這種大眾化的鏡頭誰都能找到,打消了念頭。

湯村希望通過清晨廠區的清徹天空與蒼白無力的大海對比畫面,告誡人們愛護大海,鏟除公害。

這種畫面,需要配有林立的煙囪、大海以及背負寥廓的藍天。可盡管是晴朗的冬天,而工廠上空早已失去原來的亮麗色彩。加之大海裏漂流著廢棄物,染成了灰白顏色。

隨著船體不停搖晃,身體開始感到暖和起來。

湯村君漸漸變得焦急起來。如果太陽高高升起,就難以找到理想的畫面。為尋找這樣的鏡頭,船開始朝東京灣北面的野島駛去。就在這時候,湯村君發現N汽車工廠的岸邊飄浮著櫥窗模特兒形狀的物體。

“難道……不可能!”

湯村君雖然打消不吉利的念頭,可握槳的手掌汗涔涔的。船來到飄遊物旁邊,轉了幾圈。經過仔細辨認,湯村君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臉色變得紅一塊白一塊的。

果然是具漂流的屍體。已經體無完膚,面目皆非,骨架化的屍體上,到處留下小魚沒有吃幹凈的痕跡。

當船再朝屍體身邊靠近的時候,正巧湧來一個波濤,屍體高高拋起。那黑洞洞的骷髏眼窩,朝著湯村君瞟了一眼。

田浦警署接到湯村幸次的報案,迅速駕船趕到現場打撈屍體。屍體遭到了魚群的蠶食,原形已經無法辨認。腐爛的肉已經所剩無幾,屍體的大半部分已經骷髏化。一看就知道,屍體已經在海裏飄流了很長時間。

起初,多半由於水壓原因而沉在水深的海底。後來,由於漲潮和退潮的緣故,屍體終於浮到了海面上。

屍體上身的衣服,由於長時間海水的浸泡,已經無影無蹤。下身僅剩下皮帶及其皮帶部分的長短褲布條,其余是骨架。

田浦警署起初以為是釣魚者不慎掉落海裏。經過分析,腰部剩下的布條是西裝模樣,加之不曾接到過釣魚者落入附近海裏的報案。經與空港8·11專案組聯絡,該屍體特征系全日航公司職員小室安彥,是一百三十八具屍體中唯一沒有打撈上來的。

次日下午,小室安彥之妻由紀子接到通知,赴田浦警署確認屍體。根據皮帶和布條等,確認系其丈夫的遺物。皮帶扣上,刻有Y·K的英文字母。

接著,確認遺體,警方考慮到屍體已大部成骷髏形狀,打算讓由紀子辨認照片,但由紀子執意要辨認屍體。為此,警方擔心她有可能受不了刺激而當場昏厥,特地配備了醫生、護士以及搶救器具。好在由紀子見到屍體後,只是瞪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半晌後才對警方喃喃的說。

“確實是丈大小室安彥。”

在AJA4301飛機墜毀東京灣後的第十個月裏,最後一具叫小室安彥的屍體終於浮出海面。

2

天空沒有月亮,海上湧起昏暗的波濤。在萬籟俱寂的棧橋上,小室由紀子和吉村健太郎並肩站著。

“正巧過去一年了。”

吉村君一邊望著黑壓壓海面上泛起的白色浪花,一邊附和著說。

“是呵,正巧是一年。”

由紀子重復著吉村君的話,將視線投向比海面還要昏昏沉沉的天空。如果遇上晴天,一輪皎潔的圓月一定會高高懸掛在空中,迎著呼嘯的寒風,向西緩緩而去。一年前的今天,滿載一百三十八名旅客和機組人員的最新噴氣式客機,就是在一刹那間被冷酷無情的海水吞噬。

悲劇,不僅帶給一百三十八位遇難者,也帶給他們家屬和親朋好友無限懷念和憂傷。

“我們一定要分手嗎?”

吉村君擡起臉,用眼睛望了由紀子一眼。

“雖說不上幸福,但最好還是那樣。”

由紀子回答時,視線繼續射向遠方,似乎在搜尋不知藏在哪裏的月亮。

“為什麽不迫尋人生的幸福?”

一陣狂風吹來,揚起她的長頭發,飄落時遮蓋了充滿憂郁的眼眸。

“為什麽?我……”

由紀子不再遙望無邊無際的太空,把目光轉向吉村君。

“愛你!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您也是我心目中唯一的異性。雖然不知道今後的人生旅途有多長,可如果與您一起生活肯定充滿幸福和陽光。我今年還只有二十三歲,一想起今後漫長的人生旅途必須是獨自一人去默默走完,便時常發瘋似的神情恍惚。可您呢,有妻子,有孩子。如果您只有妻子,我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從您妻子身邊把您奪走。然而我不能從您的孩子那裏,奪走他的父親。因為您決不會忘掉你的兒子,你更不會為了愛慕的女人而舍棄自己的親生孩子。您,就是那樣的男人。我知道您愛我,而且愛得我發狂。可您那種思念,與疼愛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