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俑(第2/6頁)

英子本來有戀人,但最後還是被金錢俘虜了。英子的肉體使勇造第一次感受到了金錢的價值。在所有商品的價格都會波動的時代,唯有英子的價值始終不變。

旅館方面將二人奉為上賓。勇造吃慣了黑市米,對他而言,白米再平常不過,但這一帶的米卻是有名的莊內米和仙台米,與東京附近的糙米完全不一樣。店家還為他們準備了鹽釜附近的河魚,既然來了這麽個大老板,他們根本不擔心對方承擔不起。蔬菜非常可口,釀造的本地酒也沒有兌過水,勇造和英子都很久未見這些戰前才有的美味珍饈,於是大快朵頤,開懷暢飲。這裏的溫泉一直開放到深夜,汩汩的水聲,宛如天上仙境一般。

但縱然是如此奢華的生活,也不能保證人的心情總是處於平和。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勇造和英子發生了口角,可能起因於英子從前的戀人。在旅館投宿的第二晚,兩人是生著悶氣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英子依然態度冰冷,勇造不由得發了脾氣。

當時正值陽春,東京一帶已是一片櫻花怒放,不過這裏的花期比東京遲二十天,山野裏依舊蕭瑟枯黃。

勇造穿上皮夾克,扔下英子,獨自一人踏上溫泉鄉的石板路,朝河岸的方向走去。然後,他經過一座小橋,走入一片靜寂的原野。

02

道路兩旁都是清貧的農舍,屋前與倉庫附近可以看見一些背著口袋或背包的城裏人,他們是來購買稻米和山藥的。面對冷漠傲慢的農家女人,他們都討好地在臉上掛上笑容。

勇造想到了錢,最近相比於金錢,農村的人似乎對城裏人衣櫥裏的衣服更感興趣,可歸根到底,這都是錢。不給衣服,只要肯出兩三倍的價錢,鄉下人照樣肯交易,會從公糧中私拿出稻米來。在憎惡農家貪得無厭的同時,勇造也為運來少得可憐的衣物的城裏人感到悲哀。

在這樣的年景裏,他很慶幸自己還有好運帶著女人到溫泉鄉遊覽。他倍感滿足,城裏人無法從變賣家當的困境中解脫,在通貨膨脹的壓力下,只能苟延殘喘。而自己過得如此清閑,難道不應該感恩嗎?

這麽說來,他覺得英子更應該感恩。要不是他,英子一定還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靠工資她根本無法維持生活,更沒有錢與戀人結婚。如今她穿著貴得離譜的衣服,到這東北的溫泉鄉來優哉遊哉,真想提醒她,這是誰給的。現在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敢翻臉,勇造是越想越氣。

原野一片枯黃,黃色枯草間只有些許綠草,杉樹林的葉子正慢慢轉成茶褐色,落葉樹漸漸變得光禿禿。

不知不覺,他走入了一條原野小徑,前方是起伏的山丘。勇造不知這條小徑通往哪裏,決定走到前面看看再折回,說不定會發現什麽村落,以後也是個回憶。昨夜和英子的爭執仍然在他心底糾結,勇造打算忘記不快,轉換心情。

原野小徑邊出現了河流,一派冬季蕭條的景象,沒有一個人影。好幾只鳴叫的烏鴉從頭上掠過,河水也讓人覺得冰冷落寞,了無生氣。

往下走,小徑開始偏離河流,路邊的芒草又黃又短。勇造打算往回走,就在這時,右邊灌木叢中突然冒出個人影,他不由得站住了腳步。

那是一個女性的背影。她穿著花紋衣服和黑褲子,肩膀上掛著一個舊保溫瓶。從發型和身段上看,應該是個年輕的姑娘。

勇造注視著那女子的背影,越看越感到奇怪。一路走來,他沒遇到過一個人,居然在這裏看見一個城市打扮的女子。女子穿著一雙滿是泥巴的帆布鞋,並沒有注意到他,只是急匆匆地往前趕路。

小徑兩側是山丘的崖壁,道路曲曲彎彎地向前延伸,好奇心驅使勇造跟了過去。

其實勇造也不是有意想去跟蹤她,他只想在這條寂靜的小路上與對方說說話。

道路拐了個彎,河流的方向也發生了改變。現在,小路的一側是高大的杉樹,另一側則是雜木林,樹梢光禿禿的,但灌木密密匝匝,看不清深處的模樣。

女子走得很快,似乎有急事。小路前方出現了一座小山丘,明亮的陽光照射在小丘上方,不生草木的地方裸露出紅色的泥土,背陰處的黑暗與小丘上的陽光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強烈的反差留在了勇造的記憶裏。

附近仍沒有一個人影,勇造決心在這裏向對方搭話。在這樣的小路上和一個年輕女子邊走邊聊,感覺應該不壞。於是他加快了腳步。

“喂!”勇造招呼了一聲。

女子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轉瞬之間,女子的腳步變得更急了。

單身女子看到陌生男子與自己搭話,當然心存芥蒂,勇造認為只要自己表現得正常些,就能緩和對方的情緒,順利與對方搭話。在這種荒郊野嶺,年輕女子肯定會提高警惕。此時的勇造只想在這偏僻之地認識個年輕女子,他覺得這是很浪漫的事,別無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