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的記憶(第4/5頁)

“二位回來了?”旅館的女傭迎了出來。

“我們回來了。”回應女傭問候的是明子,我則把臉轉向另一邊。

女傭領我們走向客室。客室總共有兩間,只有一間空著。女傭為我們開門,腳下是沙地,經過會留下足跡。

女傭告訴我們,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她基本都只和明子說話,聲音爽朗。我拿起隨身帶著的報紙展開在面前。

女傭一出去,明子就走到我身旁。

“姐夫還是那麽沉默寡言啊。”

“嗯。”

“女傭大概以為姐夫在不高興呢。”

這可不妙。不應該給店家留下這種印象,最好讓人覺得我是個平平常常、沒有什麽特別的人。

我看著明子的臉。因為在室外站立得太久,她的頭發有些蓬亂,還散發著潮水的味道。

桌子上放著信封、便條和住宿記錄簿。

“這上面是寫名字的?”明子猶豫著問道。

“像是。”我斟酌過不寫兩個人的真名,但還是覺得有些別扭,“不寫也沒關系吧。”

我只要寫了,就會留下筆跡。我也不想讓明子寫。

“為什麽?按規定,必須寫吧?如果不寫,警察會來追究吧?”明子睜著大眼睛問。

“說是那麽說,但那不過是個形式而已,警察也不會那麽仔細……”我不想提“警察”這個詞,於是繼續說,“你就當作忘寫了,沒關系的。對旅館來講,沒有記錄還可以逃稅,他們不會硬要你寫的。”

“是嗎?那也好。”明子一副釋然的模樣。

我也不知自己的說法到底對不對,如果店家要求記錄,那拖到明天早晨也好。不過,如果旅館裏發生了什麽意外,老板一定會被警察追究。

我們泡過澡出來,餐桌前已經擺好了晚餐。夜幕降臨。女傭把酒送到門口後就轉身走了。

我原本打算站起身去和她結賬,可又改變了主意。先付賬反倒有些不自然,可能引起店家的警惕。

“怎麽了?”

“沒什麽……”

我拿起酒盞,朝明子舉了一下。明子什麽也沒察覺到。

女傭收拾好餐桌,又為我們鋪了被褥。此時,我和明子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切妥當之後,女傭向我們道晚安,離開了。她沒提結賬的事。

雖然一度精神緊張,疲倦的我還是很快進入了夢鄉,而且睡得很沉。

突然,我感覺到一樣通紅的東西映在眼前,於是一下子睜開眼睛。

屋裏一片漆黑,窗外的微光投射到枕邊,我身旁的明子酣然沉睡,嘴唇微張,看來是累壞了。

看一下手表,現在是淩晨一點多,時間還早。

我剛想要抽支煙,但轉念一想,劃火柴的聲音可能會驚醒明子,便作罷了。

我仰臥著,凝視黑暗的天花板,思索著剛才眼皮上泛起的紅色光亮。那是什麽錯覺吧?應該不是夢。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白天與明子一起觀賞田野浦的情景,我的出生地如今早已了無痕跡,當年是母親背著我逃出火海的。剛才的紅色,應該是由於我的腦海裏還殘留著白天對明子講的刻骨銘心的往事。

身旁的明子正呼呼大睡。我該動手了。

這時,我頭腦中分散的記憶忽然變得井然有序,連續的記憶頓時讓我豁然開朗。

父親在母親不在時打了小姨,這應該是兩人爭吵導致,而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他們爭吵的原因。

小姨是想和父親了斷他們之間的關系,前往韓國追隨她的丈夫吧?或許是姨夫要她盡快去韓國。總之,父親對此惱羞成怒,打了小姨,以致小姨的額頭流了血。

我在三本松處看到父親和小姨的事,肯定發生在毆打一事之前。港口小鎮的櫻花祭典上,父親讓我先回家,這件事也發生在他毆打小姨前。

我不清楚小姨在二樓臥床了多久。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時間並不長吧?在我夢境一般的記憶裏,只有她那枕邊垂下的長發和沉在黃銅臉盆中的手巾。

“千萬不要對別人講小姨病了,如果講了,警察就會來抓你爸爸。”母親曾這樣對我說。

看見小姨的額頭受傷,母親肯定也猜出了其中的原因。當然,在那以前,母親就有所察覺了吧?但在小姨負傷這件事上,母親站到了父親的一邊。母親不但唯恐這件事傳開,不可能把父親對小姨的毆打當作自己的勝利。母親對小姨的憎惡應該由來已久。

可是就在這時,小姨在韓國的丈夫寫信督促小姨盡早去他身邊。小姨受傷未愈,臥床不起,她知道如果就這麽去韓國,姨夫一定會察覺。姨夫是警官,父親一定會遭到他的報復,並以通奸罪起訴父親,把他送進監獄。

父親是個小心謹慎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他畏懼權力。

所謂鄰居片山家的餐館不慎引燃大火,極可能是無稽之談,那肯定是人為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