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灣的記憶(第3/5頁)

那個時代的女性都梳著發髻,即使不梳發髻,也會用梳子將頭發卷起來固定住。小姨梳著橢圓形的發髻。我幾乎忘記了她的相貌,可仍記得她的發式。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小姨遭到父親的毆打後,長發立刻就披散下來,可見她沒有梳發髻,只是用梳子卷起來而已。我模糊地記得,小姨被打前,曾背對著父親面對鏡台,兩個人好像在說著什麽。

當然,我不記得小姨當時究竟說了些什麽,父親俯視著摔倒在榻榻米上的小姨,上前查看傷情,因為小姨的額頭出血了。

兒時的我曾經在爬山過程中滑倒,腳部受傷流血,所以只要看到血跡都會產生恐懼,那次也一樣。現在,我和明子面對著的裸露崖壁,就是我當年滑倒受傷的地方。我的膝蓋上至今還殘留著疤痕。

小姨額頭出血那件事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後來的經過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可以肯定,母親那時不在。

沒過多久,小姨去二樓睡覺了。

她在那裏睡覺時,母親常常在狹窄的樓梯上爬上爬下。小姨的枕邊擺放著一個鋥亮光滑的黃銅臉盆,下面鋪著報紙,水裏沉著一條手巾。

我想小姨是病了,並問母親小姨生了什麽病。我忘記母親是怎麽回答的,不過她不讓我和別人提小姨生病的事,告訴我要是說出去,警察會來抓父親。

於是我經常在二樓的窗口向外張望,觀察往來的行人中是否有警察。那段記憶很模糊,我只記得那時昏暗的黃昏。

我另外還有一些關於小姨的記憶碎片。

在距離田野浦五百米遠的港口小鎮,有一處賞櫻勝地,就在神社裏。每當春天櫻花怒放時,古老的神社都會舉行盛大的祭典活動。

父親帶我去參加祭典,那時我大概五六歲,因為我已經可以自己坐鐵道馬車。母親沒有與我們同行。神社的慶典在熱鬧的小鎮上舉行,店家會賣印著祭神模樣的點心供遊人品嘗。逛到一半,父親突然將我托給一位遇到的鄰居,要我先回家。

“爸爸有點要緊的事,乖,你自己先回去。”父親好像是這麽說的,安慰正在大哭的我。

鄰居領我去坐鐵道馬車,我一個人回了家。

母親看到我進門,問道:“呀?你怎麽自己回來了?”

她又問我父親到哪裏去了。

“爸爸有別的事,讓我先回來。”我可憐巴巴地回答。

我不記得當時母親的表情,不過現在回想,她應該是在暗自垂淚吧。小姨不在家。

父親讓我先回家,可能是和小姨去約會了,反正我獨自回家時,小姨的確不在。因為小姨非常喜歡我,只要聽到我回來,她一定會出來迎接我。

不知這件事究竟發生在小姨患病前還是患病後。或許發生在父親動手打小姨的很久以前,也可能發生在那之後。這些都是不完整的記憶碎片。

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

家裏遭遇大火後,我們只好暫住到港口小鎮的熟人家。那時一切都亂成一團,經常有人到我們當時住的狹窄房間來慰問我們。好像就是在那之後,父母突然整整兩天不見蹤影。

當時,母親讓那家人家的小孩和我一起玩,我和他們尚不熟悉,那兩天真的不好過。我是獨生子,只要一離開父母就度日如年,那孤獨落寞的感覺一直留在我的心底。

那以後很久,我都琢磨不透,整整兩天,父母去了哪裏,幹什麽去了?不過,我自始至終也沒有向父母提出這個疑問,也沒提父親毆打小姨的事。凡是和小姨有關的事情,我從未弄清過。

隨著年齡的增長,關於幼時各種各樣的朦朧記憶,我都向父母打聽過來龍去脈。唯有小姨的事,我始終畏縮躊躇,沒能開口發問。

03

小船駛入海灣,單調的輪機聲在空氣中擴散開來,在兩岸間回蕩。船家的女人掌舵,男人在船舷邊幹活。

“人們的生活方式真是多樣啊!”明子凝望著船前進的方向說道。

水波微微泛出紅色的光芒,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

明子對船家夫婦的生活心生羨慕,並與她自己的生活作對照。我沉默不語。多余的話還是不說為好,說多了反而會引起麻煩。明子很感性,在這裏哭起來的話就麻煩了。乍看上去,站在一起的我們就像一對不怎麽愛說話的夫妻。

“該回去了。”

“好。”明子溫順地應了一聲。

站立這麽久,她可能也有些疲憊了,而我因為回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所以並不感到特別累。不過,我沒對明子講自己想到的這些事。

我們今晚留宿的旅館建在松林裏,四周有高高的籬笆,不但可以保護隱私,還有防風的作用,盡管風從什麽地方都能吹進來。一到晚上,這一帶便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