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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沿原路回到車站,一路上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上站台等車,她才回過神來。站台在高處,雜樹林所在的山丘正好與視線持平。半山腰能看見各種各樣的屋頂。笹島家那別具特色的畫室玻璃屋頂,在樹林之中閃著光。

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去那間畫室裏頭了,久美子忽然覺得很不現實,就好像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樣。

她本以為畫家會讓她坐在畫室裏,可她想錯了。笹島畫家讓她坐在了走廊的藤椅上。

“先從速寫開始吧。”

畫家先打了招呼。他想讓久美子保持自然狀態,捕捉各種不同的表情與姿態。他還說,如果在畫室畫,可能會讓她緊張。久美子也覺得這樣會輕松得多。

那裏是正屋的後側,能看見寬闊的庭院。磚瓦圍起的花壇中,分不同的區域種著不同的花草,可見他是一位喜愛花草的畫家。秋菊、大波斯菊爭奇鬥艷,美不勝收。久美子心想,喜歡花的畫家,一定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今天的笹島與昨天不同,穿著格子花紋的亮色上衣。在久美子看來,這樣才更像個充滿活力的畫家。畫家在對面的藤椅上落座,膝蓋上放著寫生本,手握鉛筆,臉上帶著同昨天一樣的微笑。幹巴巴的頭發沒有油光,亂作一團。微笑時,他的眼睛簡直眯成了一條縫。

陽光柔和地灑在畫家的半張臉和一側肩膀上。久美子心想,打在自己身上的光線肯定也是這樣的。難怪畫家昨天說上午的光線好。

久美子是第一次當模特,而且對方還是專業畫家,她的身體自然有些僵硬。不知是畫家眼光犀利呢,還是他感覺敏銳,只要在久美子緊張的狀態下,他就絕不會動筆。他只是拿著鉛筆,叼著煙鬥,和久美子拉起了家常。

笹島畫家什麽都懂一些。畫家給她的第一印象是沉默寡言,可在交談的過程中,久美子發現他不僅見識淵博,還很風趣。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說話讓人十分開心。畫家的聲音在透明的空氣中異常通透。

根據久美子的年紀,畫家選擇了年輕人比較感興趣的話題。他的口氣很隨和,久美子也漸漸放松了下來。外國電影、咖啡、小說……他的世界不僅限於繪畫。

然而,在談話的過程中,畫家的眼睛也一直注視著久美子的臉。依舊是觀察人物時的那種犀利眼神。

“你的工作怎麽樣?有趣嗎?”畫家一邊動筆一邊問道。只在久美子的面部線條比較自然的時候,畫家才會動筆。

“也不是那麽有趣,朝九晚五罷了。”

“那是因為它是‘工作’,所以你才會覺得沒意思吧。整天悶在家裏也很無聊啊。每天出門其實挺好的。不過惰性上來了,一天就會變得很無趣。”

交談並未就此結束。他們本就在閑聊,這樣久美子也會比較放松。

久美子還以為當模特就要根據畫家的命令擺出各種姿勢,變換臉的朝向。可笹島畫家並沒有作出任何指示。只是從她自然的動作之中,捕捉他最為滿意的瞬間,下筆作畫。

“老師,您為什麽不結婚呢?”聊了一段時間之後,久美子鼓起勇氣問道。這是年輕女性都會產生的疑問,並不顯得失禮。

畫家忍俊不禁。

“年輕時光顧著畫畫了,畫著畫著,就錯過了討老婆的機會。到了這個年紀,又開始嫌麻煩了,還不如一個人待著方便。”

畫家今天顯得格外神清氣爽。久美子早就知道他沒有結婚,所以見他穿著便裝出現,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畫家工作時的身姿,更顯得非常年輕。不過仔細一看,畫家的兩鬢已經染白。

畫家是一種特殊的職業,久美子覺得畫家至今保持單身也沒什麽值得奇怪的。久美子心想,也許他年輕時也談過戀愛,但是無疾而終,於是就放棄了結婚的念頭。不過她還不好意思把這件事問出口。她會想這些事,也證明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坐在畫家對面。

畫家讓她放松些,於是久美子就隨意變換著姿勢。她又擔心自己亂動會影響畫家作畫,就又決定靜止不動,可畫家反而說那樣不好。他希望久美子把這兒當自己家一樣輕松隨意。

這時,久美子看見庭院的花壇之間有個人影在晃動。那是位老雜工,正在修剪花草。他一直背對著久美子,小心翼翼地幹活,免得妨礙了畫家作畫。他戴著一頂臟兮兮的登山帽,穿著白襯衫,也許是畫家送給他的舊衣服。

畫家果然喜歡花草,還專門雇了人來打理。哢嚓哢嚓,不時傳來剪刀的響聲。

畫家一提筆,不一會兒一幅畫就畫好了。畫完一張速寫之後,他馬上翻了一頁,開始畫下一張。久美子坐在對面,自然看不見寫生本上的畫。不過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臉在畫家手中會變成什麽樣子。等畫家畫完了,真想拿來瞧一瞧。想到這兒,她又不禁有些難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