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子辻 二(第2/3頁)

“是對人世間仍有留戀?”

又市問道。

“是有留戀,也還有執著呀。”入道點點頭說道,“大概是對世間還有執著吧。畢竟她的相貌還和活著時一樣,看不大出她已經死亡,只是身子不會動罷了。又市,你剛才不是說,接下來的畫都是多余嗎?”

“當然是多余的呀。”禦行回道,“人都已經死了,埋起來不就得了嗎?”

“這可不行。”玉泉坊說道,“她看起來還和睡著了差不多吧?看到她這副模樣,仰慕者想必還不會就此拋開思慕之情,只會希望她醒過來、活過來。”

“所以,還是把她埋了吧。”

“是呀。可是,這幅畫又如何?”

入道指向下一幅畫。

死者屍體已經腫脹,皮膚變得一片紫黑,容貌也有大幅改變,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容顏了。

“你看,這就叫肪脹相。人死後軀體都會膨脹,這時候臟腑腐爛,手腳變得硬如棍棒。生時顏面光澤,又如春花,今復何在?一頭秀發也變得如幹草般雜亂。待六腑悉數腐爛,屍臭就會溢出棺木。就是這麽回事。”

“我才不想看呢。”禦行說道。

“任誰都會有如此想法。即便對這女人如何仰慕,看到她這副模樣也會死了心。”

“所以我打一開始不就說過,接下來的都是多余嗎?反正我懶得再聽你那些半吊子的講經說道了。”

“好啦好啦。”玉泉坊笑著說道,“算了,就當作是在靄船到來之前,聽我玉泉坊講個故事。你也別直皺眉嘛。接下來就是所謂的血塗相。”

入道指向下一幅畫。

死者肌膚愈來愈黑,而且開始四處生孔,就連眼球都流了出來,景象實在是不堪入目。

“死屍從頭到腳,渾身膿血流溢,我平時所愛的人,即是如此之相,汝身及我,早晚與此無異,就是這麽回事。一個人生前人格再高潔,肉身其實都是如此不凈。演變至此相,肉身所有不凈更是悉數顯現。接下來則是肪亂相。”

至此階段,看來已完全不成人形了,上頭已經長滿了蟲。

“死屍為鳥獸挑破,或為蟲蛆鉆爛,皮肉脫落,骨節解散。你看,多麽肮臟啊。此時屍臭已可傳至二三裏之遙。要說世上何謂不凈,這就是最好的表征。不過,這屍骸雖然令人作嘔,但對禽獸而言卻是上等佳肴。”

玉泉坊滾開卷軸,展示出接下來的一幅畫。

下一幅畫的是野狗等野獸以及烏鴉、老鷹爭食這具腐屍的景象。

“這叫啖食相,死屍為禽獸所食,身形破散,筋銷骨離,頭足交橫。此時人已淪為禽獸餌食,尊嚴至此蕩然無存。你或許會怪狗太不識相,但這對狗而言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事。下一個階段則是——”

這個做僧侶打扮的混混繼續展開繪卷。

“喏,這是青瘀相。有些繪卷以這幅為首,但這張的順序是如此。至此階段,整張臉已形同骷髏,上頭的肉幾乎消失殆盡,接下來就要整個變成白骨了。”

說著,入道把卷軸展到了盡頭。

“此乃骨連相。前一幅畫裏的死屍還有皮膚,暫且分得出死者是男是女;這下別說是美醜,就連性別也已無法分辨。最後一幅是骨散相,這下死屍已是白骨一堆,狼藉於地,只待化為塵土。五蘊本皆空,人生在世時何必如此迷戀這副身軀?如何?耍詐術的,這下多少悟了點道吧?”

“少啰唆!廢話說完了吧。”又市不快地說道,“簡直就像陪自己睡了一宿的妓女夢醒時竟然變成個老太婆似的,惡心極啦。今天如果是個德行高超的法師向我說這些,或許我還會聽聽,可是,聽你這沉溺於酒色的家夥講這些道理,只讓我覺得做了場噩夢。”

“你這張嘴巴怎麽還是這麽毒啊?”

入道說道。

“不好意思,我最厲害的就數這張嘴。”

禦行回答。

“算了。不過又市啊,你臉色不太好,看了這東西真有這麽不舒服?真是不好意思。只是,像你如此老奸巨猾、法力高強的詐術師,竟然連這區區幾幅畫都看不下去,真是令人意外。”

“少胡說,我只是討厭看到女人的屍體罷了。”又市抗議道,“正如我一開始說的,人的本性原本就肮臟,不過是在這糞土般的東西上披著層皮,上點顏色,穿點漂亮衣裳,竭盡所能地裝得漂亮些罷了。這張畫等於把人給殺了、剝了皮,有啥好稀奇的?只不過——”

又市兩眼依舊盯著繪卷。

“只不過什麽?”

玉泉坊問道。

“沒什麽。”

禦行回答。只見他的眼神無精打采。

“到底怎麽啦?理由我猜不透,但看你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昔日咱們一起闖蕩京都時,你的目光可從沒如此無神呢。而且你現在這身打扮是怎麽回事?完全不信神佛的詐術師還打扮成禦行的模樣,連我玉泉坊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