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首 四

門外的人走進小屋,確認惡五郎確實倒臥在屋內一角,他不由得呆住。

田所十內完全沒想到,惡五郎這個惡霸竟然真的死了。

然而,十內又想到另一件事。

沒錯,正如那白衣男子所說,惡五郎真的死了。即使如此,如此囫圇吞棗地接受那乞丐的話是否真的妥當?

那個家夥,還是應該揮刀殺掉他的。可是,在客棧裏無法動手。不然,就該追上去想辦法撲殺他。但如今已經來不及了,十內為此後悔不已。

應該用不著擔心吧。反正他只是個四處流浪的乞丐,不管走到哪裏、對誰講什麽,都不會有人相信。

男子是在亥時之後來找十內的。

十內已經一個月沒回伊豆了。這麽晚了,泡過熱水澡、喝過睡前酒的十內已經快進入夢鄉。雖然還不到夏天,但已經感覺有點悶熱,十內稍微打開紙門,正打著盹。

丁零——此時鈴聲響起。

還沒到掛風鈴的季節吧,十內心想。

又傳來一聲鈴響。

附近有人。十內立刻警覺地坐起身來。

此時有人輕輕打開紙門。

“誰?”

十內把手伸向枕邊的刀子。

“且慢,不必緊張。”來者在黑暗中開口說道,“此時冒昧造訪,請多多包涵。在下並不是夜盜。”

從窗子侵入的,是個頭戴修行者頭巾的白衣男子。他脖子上掛著一只偈箱,手持一個搖鈴。此人身上沒有武器之類的東西,只穿著一身純白的輕裝。

的確,沒有盜賊會作這種打扮。但這令十內更加困惑。

“你是妖怪嗎?”

他對著黑暗中的人影問道。男子目中無人地笑著回答:

“看在下這身打扮就知道,我是個禦行。”

從這身打扮看來,他並沒有說謊。

“一個禦行來找我做什麽?”十內瞪著侵入者問道。“不管你是什麽身份,這麽貿然闖入未免太無禮了。立刻給我出去!不然結果會怎樣,你自己應該知道。”

說完十內便準備出手,但男子制止了他。

“閣下不要緊張。萬一被官府發現,對您反而不好。不是嗎?”

“你這混賬!到底是誰?”

十內一度收回來的手再次伸出握向刀柄。

男子見狀,悄聲躲到衣架屏風後頭。

“喔,大爺請別這麽沖動。我是寅五郎的……噢,他現在叫惡五郎,也就是鬼虎惡五郎的使者。”

男子說完站起身來。

手上拿著刀的十內聞言,單膝跪到了地上。

“請不要這樣。”禦行見狀,說道,“我其實是他的賭友,鬼虎只是要我替他傳個話。另外,他要求切勿讓任何人發現我來找過您。所以哪怕再不習慣,我也不得不在如此深夜攀檐走壁,偷偷摸摸地來找您。”

男子再度目中無人地笑了起來,並說道:

“他要求我轉達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從明天起,他就無法再遵守兩位的約定。”

“約定?無法遵守?到底是什麽意思?”

十內問道。這並不是個可以不遵守的約定吧?兩年來,那家夥一直傻裏傻氣地信守約定,現在怎麽會突然說出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其實,鬼虎他已經死了。”

男子說道。

丁零——他搖了一下手中的搖鈴。

“他死了?”

十內大喊道。

真令人難以置信。十內曾砍過那巨漢,但並沒有要了他的性命。當時他不僅沒死,而且還不痛不癢的模樣。

“他死了。”禦行又說了一次。

“昨天他在賭場裏鬧事,結果慘遭黑達摩的手下圍剿。”

印象中他的確好賭。

這時禦行從屏風後悄然走出,彎腰站在十內面前,說道:

“在最危險的時候我救了他。再強悍的豪傑,也無法獨力面對五十個兇狠的刀客,當時的情況絕非面對五十個手持鋤頭菜刀的農民可以比擬。”

這是理所當然的。

十內放下了刀子。

禦行窺視著十內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您和鬼虎有什麽約定,當時他在一個眾人不知道的地方,馬上就要死了,故無法再信守承諾,這就是他要我傳達的第一個訊息。另外一個就是,今天這樣和您告別讓他很沒面子,但請您務必看在他長久以來為您盡心盡力的分上,饒了妹妹阿吉。鬼虎他臨終時就說了這些。”

丁零。

禦行又搖了一下手中的鈴鐺。

“他還說,如果還是得不到您的原諒,他也只能死心了。惡五郎是這麽說的。但如果真的無法得到您的原諒,至少也要剪下他這個不成材的哥哥的遺發,轉交給阿吉做紀念。他說完這句話就死了。”

“唉,他死了?”

說著,十內把視線從男子身上移開。

禦行敏銳地注意到十內的心情似乎突然變得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