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主 二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地板上。

睜開眼睛,他看到正上方是一根又粗又黑的梁柱,慵懶地掛在沾滿煤灰的昏暗的天花板上。整個房間到處是煤灰,給人朦朧的感覺。看著看著,就連眼睛都朦朧起來。轉頭往旁邊瞧,只看到一大片黑得發亮的地板。看樣子應該是棟農民的房子。

不遠處坐著一名男子。

“你醒啦?”

那男子說道。

彌作坐起身來,甩了幾下腦袋。一陣刺痛頓時從脖子沖向腦門。

“你還不能起來。”

男子伸手按住彌作的肩膀說道。他看起來很年輕,不像是個鄉下人,雖然也不是個武士,但穿著打扮相當整齊。

彌作把身子轉了回來,低頭望著地面。

“治平,治平,拿些水過來。”

男子大聲喊道。

他的聲音從耳朵侵入,在彌作腦殼裏四處亂竄,讓他頭痛得不得了。過了一會兒,一位個子矮小的老人端著茶碗走了進來。“喏,喝下這碗水吧。”說著,老人把茶碗遞給了彌作。這是一個有點破損的粗碗。

(那個女人呢?阿銀?阿銀呢?)

彌作伸手接過茶碗。

“覺得好些了嗎?”

老人問道。

“我……”

彌作張開了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因為下巴一動,耳根一帶就痛得使人痙攣。他勉強含了一口水,皺著眉頭吞下去,整個人便往前俯臥在地板上。

他就這樣趴了半個時辰。

年輕男子與老人似乎一直坐在俯臥著的彌作身旁。

“這是哪裏?”

彌作緩緩擡起頭來問道。

老人回答是他家。年輕男子接著說:

“我正好打狐森經過,看到你倒在白藏主祠堂前頭,就……”

“正好?”

不太可能吧,那不像是有人會經過的地方。

彌作什麽話都沒說,但想必臉上已經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年輕男子見狀便開始解釋:

“我不是壞人。我叫山岡百介,是江戶京橋人。說了你應該也沒聽過。就當我是個初出茅廬的黃表紙作家吧。最近我專門寫些讓小孩解悶的讀物和謎題,因此大家都叫我謎題作家百介。希望日後有機會能……”

“寫些百物語嗎?”一旁的老人以揶揄的口吻說道,“這種東西很快就不時興啦。恐怕還沒等到你出名,就已經過時了呢。”

百介面露嫌惡的表情回道:

“這不過是治平個人的看法,可是在任何時代裏,妖魔鬼怪的怪談都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我認為,怪談乃書籍故事之尊,所以……噢,我講到哪兒了?喔,對,所以我才要這麽累,遊歷諸藩到處收集摻雜咒術、迷信與古怪傳說的鄉野奇談。結果,當我打狐森的古老祠堂前經過時,就……”

“幹嗎講那麽多以前的事?之後你就怎麽了?”

個子矮小的老人倒著茶問道。

“怎麽了?就是碰巧看到了這個人呀。”

“你認為這又是狐仙幫你帶的路嗎?別再胡說八道了好不好?那座森林的傳說,其實是在治平我出生之前的事了。”

(狐森的傳說?)

彌作沒聽過這則傳說。

彌作原本是上州人。他搬到甲州是十年前的事,所以許多以前的傳說他都沒聽說過。他在狐森落腳時,那座祠堂已是腐朽不堪,無人參拜,只有許多狐狸在裏頭躥動。

“是個什麽樣的傳說?”

“噢,抱歉。這個嘛……”

“是這樣的,我是個……”

“你是個獵人吧?”名叫治平的老人冷淡地說道,“直到四五年前為止,你都住在那座森林中自己蓋的小屋裏,是吧?後來你好像搬走了。現在森林裏狐狸與日俱增,真教人傷腦筋。”

“你知道我是誰?”

彌作驚訝地問道。老人則撅起嘴唇,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道:

“或許你不知道吧。”他邊說邊從彌作手中取回茶碗,“我已經在這一帶住了五十年啦。”

老人雖然這麽說,彌作卻不記得自己曾見過他。

這也難怪,彌作住在狐森中時,幾乎沒和其他人往來。

“那座森林裏的祠堂到底是……”

彌作還沒問完,治平便有點不耐煩地回道:

“祭祀的當然就是狐仙啊。”

“祭祀狐仙?”

這彌作就不知道了。

(那麽,那女人是……)

“我以為那是祭祀稻荷的祠堂。”

“不對,不對。”治平連忙揮手說道,“那座土冢是一只名叫白藏主的老狐狸的墳。它是那座森林的土地神。就是因為有它的庇佑,當地才有那麽多狐狸。所以,原本是禁止在那座森林裏抓狐狸的。”

“真的嗎?”

彌作在那座森林裏抓了好幾年狐狸。而且,還在祠堂前殺了不知多少只。

(這難道是報應?)

老人以無精打采的眼神凝視著彌作,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