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醉 玄月 本尊之神(第4/5頁)

舍松戰戰兢兢地問,—開始還發不出聲音。“結果學徒八兵衛就不想死了嗎?”

大老板用力地點頭,“他不想死了,不僅這樣,也不再最以前那樣覺得工作很辛苦。接著,他開始相信那個男人的話,認為土倉房的上吊男人真的是神,是傭工神。”

如此這般,除夕夜到了,接著是元旦。夜裏,學徒八兵衛又偷偷到土倉房。

男人依舊在裏面。

“他向那個上吊神說,今天是元旦,要不要供奉什麽東西。‘如果給我一杯酒,我會很感激。’於是八兵衛潛入廚房,設法拿到酒,再送到男人那兒。男人非常高興地道道謝。過了—會兒,興致高昂地唱起歌來。”

“唱歌?”

“他用腳踢著土倉房墻壁打拍子。”

據說,成為掌櫃的八兵衛,對著當時還是學徒的大老板,唱起上吊神唱的歌。

“聽說是很久以前的謠曲。”

人口販子船 於海面劃行

反正遲早被賣

至少靜靜劃 船夫先生啊

大老板學那個腔調慢慢地唱給舍松聽。

“掌櫃八兵衛說,他一直忘不了這首歌。那是聽起來非常悲傷的歌。”

之後,學徒八兵衛依舊時常到土倉房,而且,在上吊神的鼓勵下,逐漸學會了分內的工作,漸漸習慣了鋪子的生活,也習慣了嚴苛的學徒生活。

“大約過了半年。學徒八衛底下進來更小的學徒。八兵衛搖身一變為必須照顧那不到十歲的孩子,立場跟以前不同了。在這種忙碌的日子裏,到土倉房的次數逐漸變成每隔一天、每隔兩天。有一天,他發現已經有十天沒到土倉房了,半夜偷偷鉆出被窩,去了土倉房……”

舍松往前挪了—步問道:“然後呢?”

大老板徐徐地說:“上吊男人已經不在那裏,聽說不見了。”

學徒八兵衛寂寞地哭了——大老板繼續說道。

“不過啊,聽說他告訴自己,我背後有上吊神,有傭工神,所以不是孤單一個人,只要認真做事,上吊神—定會守護自己。”

多虧忍耐,學徒八兵衛在三十歲前成為夥計,之後也一直認真工作,最後終於成為掌櫃。

“這幅畫……”大老板摸著掛軸,“正是八兵衛成為掌櫃時所畫的那個上吊神。他不是很會畫畫,但努力畫好了之後,他自己也認為畫得很好。而且八兵衛掌櫃一真很珍惜這幅畫。然後,跟你一樣。我因耐不住寂寞和辛苦,逃回家又被帶回來之後,他讓我看這幅畫,並告訴我這件事。”

雖然大老板終究沒有親眼看到那個上吊神,但是,這件事,以及告訴他這件事的掌櫃八兵衛,一直是他在井原屋待下來的精神支柱。

“八兵衛掌櫃說,任何鋪子的土倉房裏的壁鉤上都掛著—位傭工神。只要繼續忍耐,一定會有好事降臨。明明是神,卻那樣吊著脖子,是想親身體會傭工的辛苦,而之所以出現在土倉房,是因為他是為最底層的人而存在的神,所以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雖然大老板在井原屋爬到了夥計的位子,但因為對做生意已經學到了一定的程度,便以—點一滴存下的錢為本錢,決心獨立,開始挑擔子叫賣舊衣,而那挑擔子的生意正是奠定今日上總屋的基礎。

“我離開井原屋獨立時,八兵衛仍是住宿掌櫃。他那肘腰腿已經不怎麽能使力了。之後,他說是為了慶祝,也當作是遺物,送了我這幅畫。”

大老板仿佛已經說完了,閉上嘴巴微微笑著。舍松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

“你回房去吧。我要說的就這些而已。”

聽大老板這麽說,舍松才站起來。

回到傭工房時,八個人擠一間的朝北榻榻米房星已經找不到地方睡。反正平常也一定會有人搶走舍松的夜著,舍松幹脆不睡了,縮在屋裏一角,抱著膝蓋擱著下巴。

原來,是一頓教訓……

上吊神?傭工神?

不可能有那種神。

之後,舍松雖然繼續待在上總屋,卻不大相信大老板說的事。他認為那是老人家的胡言亂語,只是想說說自己昔日的辛勞罷了,說他也曾是學徒。

然而,盡管是這麽想,舍松心裏也覺得那故事安慰了自己。他覺得很討厭,好像掉進了大老板的手掌心。

再說,傭工的辛苦一點也沒變。

此時正值七五三節(注一),為了慶祝小姐的七歲節日,上總屋的裏屋不但有皮外褂師傅前來祝賀,也有人送來一桶桶的喜酒。連續幾天都很熱鬧。僅是用眼角的余光瞧著這些光景,便覺得寂寞和悲慘。

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月底時,舍松突然想到土倉房看看。不是去求救,而是去確認,去拆穿那個騙人的鬼話。

不可能有上吊神。怎麽可能有?等確認之後,舍松打算再度逃離鋪子。這回不打算回家了。到其他地方生活,只是養活自己的話,應該沒問題。就算當乞丐,也總比現在過得好、吃得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