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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野剛早晨六點回了家。妻子邦子已經起床,正坐在餐桌前喝咖啡,桌上攤開著當天的晨報。她臉上的睡意尚未全消,看到丈夫回家,便擡頭說了句:“啊,辛苦了。”

“睡兩三個小時,換一下衣服就要走的。”

“要洗澡嗎?”

“出門前沖一下就行。”

“當心感冒。”

“沒事的。”

脫了上衣在妻子對面坐下後,藤野剛也倒了杯咖啡。馬上要去睡覺了,按理是不需要咖啡因的,可實在抵抗不住那股誘人的香味。

“今天是開學典禮吧?”

“是啊。”

“涼子的情況怎麽樣?”

妻子放下報紙正要站起身,聽了他這句話,微微偏了下腦袋。

“你是說,由於那件事?”沒等丈夫點頭確認,她繼續說了下去,“好像沒有因此消沉呢。再說她和死去的柏木並不親近……”為了忍住不打哈欠,邦子緊皺眉頭,板起了臉,“別人的事是別人的,自己的事是自己的。這孩子能分得清。”

“這樣啊。”

妻子開始準備早餐,藤野剛則粗略翻看了晨報。喝完杯中的咖啡,他離開餐桌。上了二樓,鉆進被窩後,他像關了開關的機器一般立刻停止運轉,一頭紮進夢鄉,甚至連關注女兒起床的精神都沒了。

睜開眼睛時,已是上午十點過後。拉開窗簾,冬日淩冽的陽光立刻照亮了整個房間。他急忙跑去淋浴,刮掉胡須,換好衣服。

孩子們上學去了,妻子上班去了,家裏只剩藤野剛一個人。塞滿替換衣物的手提包放在沙發上,桌上有妻子留給他的便條:食物在冰箱裏。打開冰箱門,他看到了盛放三明治的碟子。妻子在便條上指示他熱一下再吃,他嫌麻煩,並未照辦,就著盒裝的牛奶將三明治塞進嘴裏。

穿了上衣抓起外套時,大門口的對講門鈴響了。他沒有拿起對講的話筒,而是直接打開了大門。

門口站著一名身穿深綠色防寒大衣、戴著頭盔的郵遞員。

“藤野,快信。”

藤野剛接過信封,說了聲“辛苦了”,便關上了大門。

這是個極為普通的白色二層信封,郵政編碼的上方蓋著紅色的“快信”郵戳。

信封正面的文字,強烈地吸引著他的目光。

那是一種筆畫直來直去的難看文字。這顯然不是用通常的方式寫的,而是借助尺子劃出來的。

收件人一欄寫著“藤野涼子親啟”。“藤”字大得出奇。用尺子劃筆畫多的字,往往會寫成這副德行。同樣的道理,“野”也寫得脫了形。

藤野剛隨手將信封翻過來,見信封背面並未寫上寄信人的姓名。

不祥的預感。

出於工作性質,藤野剛接觸到此類信件的機會比較多。就算沒有工作經驗,只要看過相關的小說或影視劇,看到如此奇特的信件,都會產生異樣的感覺吧。

信封裏裝了些什麽?信上寫了些什麽內容?即便自己的不祥之感是杞人憂天,信上也肯定不會寫“涼子,新年好!第三學期也請多多關照”之類的話。更何況,這是封鄭重其事的快信。

藤野剛將大衣放在手提包旁,拿著信封翻來覆去地看。他猶豫了。這封信的內容無疑不會令人愉快。問題是哪種性質的不愉快?還有,自己有沒有權力拆封?

如果涼子只有十歲,他便明確地擁有這項權力。不僅如此,若信中的內容不宜讓她知曉,那連收到信這件事也可以秘而不宣。如果這封信是給二女兒或三女兒的,看到信封上那些怪模怪樣的字跡,自己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拆開。這無關父母的權力,而是必須履行的義務。

涼子十四歲了,正處於敏感的年齡,是孩子學會行使權力抵抗父母義務的年齡。

藤野剛挪動手指,將信封捏了個遍。憑手感可知,信封裏只有薄薄一張折疊起來的信紙,沒有別的東西,如刀片或死蟲子之類惡作劇的慣用道具。

不是這類信件嗎?也許是情書?寄信人害羞,不想被認出筆跡,才用上了尺子?

以前,藤野剛有個同事遇到過類似的事。他的女兒在上短期大學時,收到過某個小夥子的幾十封求愛信。每封信中除了寄托綿綿情思的厚厚一疊信箋外,還附帶一包避孕套。最後,只得由老爸出馬痛罵了小夥子一通。對方痛哭流涕,不停道歉。他之前只覺得寄那樣的信是一種表達好意的直率方式,並非出於歹意。

手中的這封快信也是如此,不能因為信封上的古怪字跡,就認定它一定是危險的。

父母並沒有僅僅以“看上去不舒服”為理由私拆兒女信件的權力。

藤野剛看看手表,現在是十點五十分。開學典禮當天不上課,中午就放學了。不過,涼子會去參加社團活動,得等到傍晚才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