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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野田家的情況與他們完全不同。像健一的母親這樣的人,哪會願意招待客人,避之唯恐不及。而且她肯定也不希望身為家中頂梁柱的野田健夫幹這樣的活兒。

“跟媽媽說過嗎?”健一追問道,“商量過嗎?結果怎樣?”

“還沒跟她說呢。我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健一注意到,出租車司機通過車內後視鏡朝後座瞥了一眼。兩人的眼神瞬間對上了。

司機的眼神似乎在說:小兄弟,你真不容易。

健一覺得臉頰又開始發燙了。真是令人無地自容。

“別跟媽媽說。如果爸爸說這一切都是為了媽媽,那她肯定會馬上答應的。因為怕爸爸會不高興,她不管多不願意都會照單全收,可真的做起來,就會整天吵個沒完。爸爸你也知道,媽媽一直都是這樣的。”

由於著急,健一語速越來越快,情緒也越發激動,連他自己也不覺這番解釋會有多大的說服力。然而對健一而言,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現實,爸爸描繪的美好願景會像煮過頭的飯菜一般,變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為什麽連我都能看清的真相,爸爸反而看不到呢?

“首先,資金從哪兒來?舅舅是個生意人,不會只是出於好心才提出這個方案的,我們也要出錢的吧?”

父親吞吞吐吐地說:“那、那是自然。要成為合作經營者,當然要出資。不用擔心,爸爸有辭職補償金,房子也能賣一大筆錢。”

賣房子!健一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父親臉上卻波瀾不驚,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房子賣掉能拿七八千萬吧。那兒正好是馬路拐角,位置可好呢。”

健一沒在聽。這種如意算盤,就算打得分毫不差,他也不想聽。“如果小客棧經營不善,甚至破產了,那該怎麽辦呢?”

“當然會經營好的。”野田健夫用十分耐心的口吻說道,仿佛是在不厭其煩地教小孩子背乘法口訣。他不知道,他的這種語氣會令健一更加焦躁不安。

“爸爸是在仔細地聽過你舅舅的介紹後才認可的。北輕井澤作為別墅區正廣受追捧,不僅掀起一股建房熱,還聚集了大批觀光遊客,今後也會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你還是個孩子,這種事情,你舅舅和爸爸要比你懂得多。再說……”父親挺直了腰板,“萬一經營不順,你也不必操心。爸爸是技術人員,會有不少就業機會。你看報紙的吧?眼下經濟形勢一片大好,不僅是爸爸這樣的專業人才,就連剛畢業的大學生也能有好幾家公司同時找上門,搞得無從取舍。所以根本不用擔心,這不是沒有退路的豪賭。”

健一頭暈目眩,渾身發冷。這哪裏是來商量的,根本是已經決定好了的。

既然這樣,我只能使出殺手鐧了。

“如果爸爸一定要開什麽小客棧,”為了使聲音更有底氣,能切實傳達自己的決心並帶有威嚇效果,健一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可他的聲音還是在微微發顫,“你跟媽媽兩個人去好了。我留在東京。”

“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沒問題,寄宿到朋友家裏就行了。”

眼前浮現出向坂行夫的臉。這家夥還是靠得住的。刹那間,健一的腦海中上演起這樣一幕場景:住在向坂家,早上被叔叔阿姨熱熱鬧鬧地送出門的自己;幫小昌檢查作業的自己;和行夫枕頭靠枕頭睡在一起的自己。

真不錯。這願景何止美妙。我自由了。

可野田健夫不會同意:“怎麽可能。這等於讓我們放棄做父母的責任。這叫人怎麽能放心呢?”

父親竟然真的擔心起來了,實在莫名其妙。焦躁、沮喪外加憤怒,使健一兩眼發黑。

放棄做父母的責任?你們現在不就是這樣的嗎?

“你操心什麽?我一個人留在東京不是挺好。比起不得不伺候因身在他鄉導致情況越來越糟的媽媽,那可要輕松得多。”

你一言我一語,如同棒球投接球練習般的對話就此戛然而止。健一投過去的球越過了父親的頭頂。父親傷心地目送著球越過攔網,飛出視野之外。

家就在前方,已然進入視野。野田家。我的家。像是從中汲取到某種力量似的,父親端正坐姿,說道:“你剛才的話說過頭了吧?你不尊重媽媽,還把她當成負擔,不覺得有失體統嗎?”

不想說“對不起”。怎麽也說不出來。因為我的話是事實。當家人向我征求意見,並不允許我說真話的情況下,我到底該怎麽做?

下了出租車,父親付車錢時,健一轉過身背對汽車。如果再次與司機目光相接,並得到憐憫的話,自己說不定就要哭出來了。

我的家。外墻抹著洋灰,貼著淡雅的薄板墻磚。屋頂斜面呈現出優美的角度,上面蓋的不是舊陶器般的瓦片,而是色彩豐富的新瓦。屋子建成八年,說是可以賣到七八千萬,然而買房時的貸款應該尚未還清。還是說就算扣除貸款,能到手的仍有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