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無聲(第3/4頁)

所以,可以推測這十一個人的死因,無一例外都是因失血過多所導致的失血性休克並發彌散性血管內凝血,最終被寫上屍檢報告的結論則是簡單的專用醫學術語“多臟器功能衰竭”。看似毫無痛癢的這幾個字,但是身為法醫的卓佳欣知道,那樣的死,卻是很痛苦而又漫長的,而這樣冷血的殺人犯,臨死前卻竟然流下了眼淚,卓佳欣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話說回來,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為自己的可恥行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的遺願理所當然也就該得到尊重。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監獄外的媒體很快就會散去,去繼續追逐下一個能博人眼球的新聞,相信要不了多久,人們就會忘記這個案子,連同那十一條無辜的生命一起遠遠地拋在腦後。

用力關上車門後,面包車就迅速開走了,走的是一條非常僻靜的小道,不會有媒體知道。當值法醫卓佳欣長長地出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也很快就會忘記今天所發生的這一幕,畢竟這只是工作而已。

這裏的一切都會恢復平靜,直到下一次槍聲響起的時候。關於死亡,自己周遭的一草一木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

只是拿著登記簿走出鐵門的時候,卓佳欣的心裏卻一直翻來覆去地糾結著一個奇怪的念頭:前段日子參加例會的時候好像聽刑偵隊的同行說起過趙家瑞的案子中還有一具屍體至今都沒有找到,而已經發現的屍體中的一具也只找到死者的頭顱,暫且不論屍體的完整,畢竟也是一條人命,所以雖然知道是十二條人命,但是上報的時候秉著“一屍一命”的原則,卻不得不改為十一條。卓佳欣不明白為什麽趙家瑞就是不願意說出那第十二具屍體的去向並且只求速死,抑或那人根本就沒有死?

他無奈地搖搖頭,看來自己真心不適合去憑空瞎想,但願時間能讓死者的家人早一點放下這場夢魘吧。

寒風凜冽,就好像要把人活生生地給撕成兩半似的。

工作敬業認真的“皮球”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醜得讓人無法直視的監獄院墻,就毫不猶豫地彎腰鉆進了自己的車。

他要做的事還有許多。趙家瑞雖然已經被處決了,但是事情卻並沒有就此結束。在漫長的一年審訊過程中,趙家瑞始終都沒有說出自己為什麽要那麽做,也拒絕交代詳細的犯案過程,他全盤接受了所有對他的指控,並且放棄了所有的上訴機會,只求速死。雖然有足夠的證據指證他所犯下的罪惡,但是在法庭上的每個旁觀者的心裏其實都很清楚,趙家瑞在被警察抓住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現在站在被告席上的,只不過是一具徒有其表的行屍走肉罷了。“皮球”卻例外。

趙家瑞是一個渾身包裹著秘密的男人,就像一只厚厚的甲殼蟲。——這是“皮球”所能想到的對趙家瑞最恰當的比喻。

如今看來,似乎只有“皮球”才知道趙家瑞的秘密,這是他的天賦,一點都不奇怪,他本來就是靠挖掘別人的秘密而生存的,而這個世界上,像他這樣的人,相信也絕對不會只是少數。

“皮球”雖然貌不驚人,在事業上也是庸庸碌碌,但是只要時機對了,他就會立刻展現出自己的過人之處。他從趙家瑞冷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內心深處所隱藏著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很顯然趙家瑞是寧可選擇為它而死的。所以,“皮球”很得意,就像賭徒終於翻牌成功贏了五百萬一樣興奮異常,很快就花大價錢從打聽到的知情者手中恩威並施地買下了這個秘密。因為好秘密是應該被分享的,而把它公之於眾似乎已經成了他下半輩子唯一為之奮鬥的目標了,想到即將向自己走來的新聞界至高無上的榮譽,還有那新聞部主任諂媚的笑臉,在開車轉彎加速上高架的那一刻,“皮球”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兒。

人一高興就容易出事,或許是路面不平整的緣故,也可能是車本身的大梁問題,一陣異常猛烈的顛簸突然襲來,刹車瞬間失控,“皮球”的臉色刷白。他慌亂地踩著毫無反應的刹車,嘴裏念叨著奇跡趕緊發生,可是,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一輛重型集裝箱貨車的尾巴離自己越來越近外,“皮球”所能做的,就是在絕望中徒勞地騰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似乎這樣就能夠逃過一劫。

這無異於掩耳盜鈴。

猛烈的撞擊撲面而來,崩裂的集裝箱車門無法阻擋住冰冷的鋼筋條穿透不堪一擊的車窗玻璃,隨之而起的巨響聲中破碎的零件漫天飛舞,當這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經過的人們不無驚恐地發現“皮球”的身體竟然孤零零地被高高地掛在了半空中,四肢拼命抽搐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了,而支撐著他的是斜掛在車門上的兩根粗粗的橋梁鋼筋,痛苦結束得很快,因為在被挑上半空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巨大的沖撞力使得集裝箱車裏的鋼筋在慣性的作用下不偏不倚地插進了“皮球”的心臟,並且均勻地分布給了左右心室,殷紅的血液一滴滴地順著逐漸冰冷的軀體緩慢地滴落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