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4/9頁)

“你只讀到了其中一部分。接下來的一周,我們損失了四五千塊的生意。客人成打成打地退房。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是故意讓接待員看到槍托的。我一整天都在打聽米切爾的下落,得到的卻全是閃爍其詞。如果那個男人退了房,為何不直說?誰都沒必要告訴我他欠了賬。”

“沒人說他欠賬。他的賬單,馬洛先生,已經全部結清了。所以,你還有什麽問題?”

“我覺得奇怪,為什麽他退了房這件事還得保密。”

他一臉輕蔑之色。“也沒人這麽說。你耳朵真不好使。我說過他出城旅行去了。我說過他的賬單已經全部付清了。我沒說過他帶了多少行李。我沒說過他已經退了房。我也沒說過他帶走的是他所有的行李。你從所有這些裏面到底想得出什麽結論?”

“是誰替他付清了賬單?”

他的臉微微泛紅起來:“聽著,老兄,我告訴過你是他自己付的。親自付的,就在昨晚,全部付清了,而且還預付了一個星期的房錢。我對你一直很耐心。現在該你告訴我一些事情了。你在打什麽主意?”

“我沒打什麽主意。剛才你已經說服我了。我只是覺得奇怪,他為什麽要預付一個星期的房錢。”

傑沃南淺笑起來——那絲笑意非常淺,可以管它叫作一筆微笑金額的首期付款。“聽著,馬洛,我在軍情部門幹過五年。我一眼就能看穿某人——比如就像我們正在說起的那個家夥。他預付房錢是想討好我們,因為我們對此會更開心。這樣做能夠穩定關系。”

“他以前也預付過房錢?”

“該死的!……”

“小心點兒,”我打斷他說,“那位拿拐杖的老紳士對你的反應很感興趣。”

他望向大廳中央,只見一個瘦削、年邁、全無血色的男人,坐在一張十分低矮的圓背墊椅上,用戴著手套的雙手撐著下巴,而那雙手則撐在一根拐杖的彎柄上。他朝著我們的方向張望,眼皮連眨都不眨。

“哦,他呀,”傑沃南說,“他根本看不到這麽遠。他已經八十歲了。”

他站起身面對我。“好吧,你守口如瓶,”他輕聲說,“你是個私家偵探,你受人委托,有命在身。我唯一的興趣就是保護好這家酒店。下次把槍留在家裏。如果你有問題,來找我就行。不要懷疑我的幫助。要是傳出一些流言蜚語來,我們可不會高興。如果我向當地警察暗示說你是個討厭的麻煩鬼,你就會發現,他們對你可不會客氣。”

“臨走前,我能在酒吧裏喝一杯嗎?”

“先扣好你的夾克衫。”

“在軍情部門待的那五年讓你經驗豐富啊。”我擡頭看著他,欽佩地說。

“對付你應該夠用了。”他簡單地點點頭,然後穿過拱門漫步離去,腰杆筆挺,垂肩挺胸,下巴收緊,一個硬朗、精瘦、四肢勻稱的男人。一個精明熟練的老手。他已經摸透了我——從我名片上印的所有信息中把我給摸透了。

接著,我注意到,坐在矮椅上的那個老頭從拐杖彎柄上擡起一只戴手套的手,彎起一根手指朝我示意。我用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用眼神發出疑問。他點點頭,於是我便走了過去。

他上了年紀,沒錯,但離衰老虛弱、昏聵眼花還遠得很呢。他的白發梳成了整齊幹凈的分頭,鼻子又長又尖、布滿血絲,一雙黯淡的藍眼珠依然銳利有神,眼瞼卻無力地耷拉在眼睛上方。一只耳朵裏塞著助聽器的塑料按鈕,呈灰粉紅色,和他耳朵的顏色很接近。他手上戴著的絨面革手套在腕口處翻折起來。他穿著擦得鋥亮的黑皮鞋,外面套著灰色的鞋罩。

“拉把椅子過來,年輕人。”他的嗓音又細又幹,如竹葉般沙沙作響。

我在他身旁坐下。他眯起眼睛看著我,嘴角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我們這位了不起的傑沃南先生曾在軍情部門待過五年,這一點他肯定已經告訴你了。”

“沒錯,先生。在陸軍的反情報隊[4],其中一個分支機構。”

“‘軍情部門’這個短語本身就隱含著一種荒謬[5]。這麽說,你想知道米切爾先生是怎麽付掉賬單的?”

我盯著他。我朝那個助聽器瞅了一眼。他拍了拍胸前的口袋。“在他們發明這些玩意兒很久以前,我的耳朵就聾了。拜一個在籬笆前鬼鬼祟祟的獵人所賜。是我自己的錯。我想抓住他,下手卻太早了。那時我還是個小夥子。我可見不得自己戴個耳喇叭,於是我就去學了讀唇術。下了一番苦功才學會的。”

“關於米切爾呢,先生?”

“我們會說到他。不要著急。”他擡起頭點了點。

一個聲音說:“晚上好,克拉倫登先生。”一個行李員從他身邊經過,朝酒吧走去。克拉倫登的目光跟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