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4/4頁)

她繼續簽支票。等她簽完,我接過皮夾,將支票拿在手上一張張翻看,確認簽名無誤。這一大筆錢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把皮夾塞進口袋,關掉台燈,然後朝門口走去。我打開房門時,她已靠在我身邊。她緊緊地靠在我身邊。

“偷偷溜出去,”我說,“我會在公路上接你,就在籬笆盡頭那兒。”

她面朝我,微微向我傾身。“我能相信你嗎?”她柔聲問道。

“在某種程度上。”

“至少你很坦誠。要是我們沒能處理掉它會怎樣?要是有人報告聽到槍聲,要是他已經被人發現,要是我們走進屋去卻發現那裏已經擠滿了警察呢?”

我只是站在原地,直視著她的面龐,沒有回答。

“就讓我猜猜看吧,”她異常輕柔緩慢地說,“你會立即出賣我。然後你就別想得到那五千塊了。那些支票會比舊報紙還不值錢。你連一張都不敢兌現。”

我仍然一言未發。

“你這個渾蛋。”她沒有擡高調門,連半個音高都沒有,“為什麽我偏偏還要來找你?”

我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蛋,在她的唇上留下輕輕一吻。她一把將我推開。

“不是因為這個,”她說,“絕不是因為這個。還有一件小事情。這件事真的非常小,一點也不重要,我知道的。我曾經不得不在交了學費後才弄明白這一點。從專家教師那裏。漫長、艱難、痛苦的課程,很多很多的課程。只是我真的碰巧沒有殺他。”

“也許我會相信你。”

“不信就算了,”她說,“其他人誰也不會。”她轉身溜過走廊,爬下樓梯。她飛快地穿過樹叢。三十英尺開外,霧氣隱沒了她的身影。

我鎖好房門,鉆進租來的汽車,將它開下寂靜無聲的車道,經過房門緊閉的酒店辦公室,只見燈光還照在那只夜間服務鈴上。整個地方都在沉睡,不過,有幾輛卡車正轟隆隆地穿過峽谷向上爬坡,它們滿載著一座城鎮賴以生存的各種物資,運輸著建材、油料以及那些帶著掛車和沒帶掛車的大型封閉式汽車。這些卡車開著防霧燈,正緩慢而吃力地沿著上山的公路行駛。

在大門外五十碼遠的地方,她從籬笆盡頭的陰影中走出,爬進我的車裏。我切換開關,打亮了我的前車燈。海面上的某個地方,一聲霧號正在長鳴。頭頂清朗的天空中,一組來自北島[3]的噴氣飛機編隊劃破蒼穹,發出一陣尖厲的嘯音,一段噝噝的噴氣聲,還有一下沖破音障的爆鳴聲,沒等我從儀表板下拿打火機點根香煙,它們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那個姑娘一動不動地端坐在我身旁,兩眼直視前方,一聲不響。她不是在看霧氣,也不是在看我們緊隨其後的一輛卡車的後部。她什麽都沒有看進去。她只是坐在那裏,姿勢僵硬,由於絕望而變得冷酷無情,就像一個正在走向絞刑架的死囚。

或許就是這麽回事;但如果情況並非如此,那麽她就是我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碰到的最出色的搶鏡演員。


[1]裏約(Rio):巴西東南部濱海城市裏約熱內盧的簡稱,在1960年以前為巴西首都。

[2]嫞魚(barracuda):一種兇猛的掠食性熱帶海魚,類似梭魚,有帶尖牙的突出下顎,體型可長至兩米,是長成後可能危害人類的一種可怕魚類。

[3]北島(North Island):位於聖叠戈市,是美國聖叠戈海軍基地的一部分,設有海軍航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