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用手指戳了戳這幾根長長的俄國香煙,把它們整齊地排成一排,一根挨著一根,接著吱呀一聲往椅子上一靠。你再怎麽著也不能丟掉證據。這麽說它們是證據。可證明什麽呢?證明一個男人偶爾吸過大麻煙,證明任何新奇的滋味似乎都會對他產生吸引。另一方面,許多好勇鬥狠之徒也吸過大麻,還有許多樂隊裏的樂師和高中生,以及那些不再想守規矩的好姑娘。美國版的印度草。一種哪裏都能生長的煙草。如今種植這種東西是不合法的。對於一個像美國這麽大的國家而言,這意味著很多事情。

我坐在那裏,吸著煙鬥,聽著打字機在辦公室隔墻後面發出哢噠哢噠聲,聽著好萊塢大道上交通燈變換時的當當聲,還有空氣中沙沙的春天的聲音,就像一只紙袋在水泥人行道上一路迎風簌簌。

這幾支香煙個頭挺大,不過很多俄國煙都是這樣,而且大麻是一種質地粗糙的煙葉。印度大麻。美國版的印度草。證據。天啊,女人們戴的都是什麽帽子啊。我的腦袋疼。瘋子。

我拿出小折刀,展開一片鋒利的小刀片——那片我沒有用來清過煙鬥的,然後伸手拿起一根香煙。警方化驗師就是這麽做的。沿著中線劃開,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裏面的東西,這是開始。說不定這裏頭就有什麽不尋常的東西。可能性不大,可那又怎麽著呢,反正他按月領工資。

我沿著中線劃開了一根。煙嘴部分很硬,要劃開不太容易。好吧,我是個硬漢,不管怎樣我還是劃開了。想要攔我你就試試。

一張薄薄的、卷成卷的硬紙片被切成亮閃閃的幾截,從煙嘴裏部分伸展開來,露出了上面的印刷文字。我坐直了身子,笨拙地伸手去抓。我努力地想把它們按次序在桌子上展平,可它們老是滑來滑去的。我又抓了一根香煙,眯起眼睛往煙嘴裏看。然後我開始用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使用刀片。我把香煙的煙嘴那截從上到下捏了個遍。這一部分的紙壁都很薄,你能感覺到下面的質感顆粒。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切下煙嘴,然後再用加倍的小心沿著它的縱軸往下切,不過僅僅是到位即止。切開的煙嘴下面露出了又一張卡片,卷成一個卷,這次完好無損。

我如獲至寶般地將它展開。那是一張男人的名片。淡淡的象牙色,和白色只有一步之遙。名片上面鐫刻著顏色很淺的文字。左下角上有一個謐林高地的電話號碼。右下角上鐫刻著:“只見預約訪客。”名片中間的文字字體稍大,但同樣很不起眼:“朱爾斯·亞姆瑟。”下方,一行稍小的文字:“精神醫師。”

我拿起第三根香煙。這次,我沒有動刀,而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張卡片掏了出來。兩張卡片一模一樣。我又把它塞回了原位。

我看了看表,把煙鬥放進煙灰缸,然後為了確定時間,又看了回表。我用一部分綿紙卷了那兩根切開的香煙和那張割開的名片,又用另一部分綿紙卷了那支完整的、裏面塞著卡片的香煙,然後把兩包東西都鎖在了桌子裏。

我坐下來,看著名片。朱爾斯·亞姆瑟,精神醫師,只見預約訪客,謐林高地的電話號碼,沒有地址。三張這樣的名片卷在三支大麻煙裏,裝在一只中國或日本絲綢做的煙盒裏,煙盒上還鑲著仿玳瑁框,這樣一件外貿商品大概值三十五到七十五美分,可能來自任何一家東方商店——“會飛星”、“朗星通”,諸如此類的地方,店裏面一個彬彬有禮的小日本對著你嘶嘶作聲,你如果對他說,那種叫“阿拉伯之月”的香料聞上去跟青樓後堂裏的姑娘一樣,他也會對你開懷大笑。

而這一切都裝在一個翹了辮子的男人口袋裏,他還有另一只貨真價實,極其昂貴的香煙盒,裏面裝著他實際享用的香煙。

他一定把這只煙盒給忘了。這說不通。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他的。也許這是他在哪家旅館的門廳裏撿到的。然後忘了自己身上還有這麽件東西。忘了把它上交了。朱爾斯·亞姆瑟。精神醫師。

電話響了,我心不在焉地接了起來。話筒裏傳來一個冷靜堅毅的聲音,像是一個對自己充滿信心的警察。是蘭德爾打來的。他聲音不大。他是那種冷若冰霜的類型。

“這麽說,你不知道昨晚那個姑娘是誰?她在大道上讓你搭了車,而且你還是步行到那裏的。你謊撒得真好,馬洛。”

“也許你有女兒,那樣的話你也不會樂意見到扛著相機的記者從灌木叢裏跳出來,拿閃光燈往她臉上招呼。”

“你對我撒謊了。”

“不客氣。”

他沉默了半晌,仿佛是在就某件事拿定主意。“這件事兒就算了,”他說,“我見過她了。她進屋來,跟我講了她的故事。她的父親是一個我認識而且尊敬的人——真是碰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