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運動俱樂部在街角,穿過馬路,再走半個街區就是特雷勞爾大樓。我穿過去,向北走到門口。他們已經鋪好了玫瑰色的混凝土,取代之前的塑膠人行道。路邊搭起了圍欄,只留一條狹窄的木板走道。空當裏擠滿了午餐歸來的辦公室員工。

吉勒雷恩公司的接待室看起來甚至比前一天還空。還是那個輕浮的金發妞,縮在角落裏的電話轉接機後面。她掃了我一眼,我朝她行了個神槍手的禮——挺出食指指著她,下面三根手指後折,拇指上下擺動,仿佛一個西部殺手連發數槍。她縱情大笑,卻沒笑出聲。這比她一整個禮拜經歷的事兒都好玩。

我指指弗洛姆塞特小姐的空桌子,金發妞點點頭,插進一個插座,說起話來。門開了,弗洛姆塞特小姐曼妙的身姿搖了出來。她走到桌前,坐下,冷冷的眼神期待地看著我。

“來啦,馬洛先生?恐怕金斯利先生不在。”

“我就是從他那兒來的。我倆在哪兒談比較方便?”

“談?”

“我要給你看點東西。”

“噢,是嗎?”她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我。也許有很多男人想要給她看東西,獻上一幅蝕刻畫啥的。換一個時間,我也忍不住要試試運氣的。

“有事,”我說,“金斯利先生的事。”

她起身,打開柵欄裏的門。“那不如去他辦公室談吧。”

我們進了屋。她撐著門讓我先走。經過她身邊時,我聞了聞。檀香。我說:

“皇家吉勒雷恩,香水中的香檳?”

她淺淺一笑,撐住門。“就憑我那點薪水?”

“我根本沒在說你的薪水。你不像是需要自己掏錢買香水的姑娘。”

“是的,說得沒錯,”她說,“要是你想聽實話,我討厭在辦公室裏搽香水。他逼我的。”

我們走到那間昏暗的長辦公室深處,她在辦公桌那頭的椅子上坐下。我坐在前一天的位置。我們互相看了看。她今天一身棕黃,頸前有褶襇花邊。她的樣子溫暖了幾分,可依然不是燎原之火。

我敬她一支金斯利的香煙。她接過去,用他的打火機一點,靠上椅背。

“我們沒必要浪費時間拐彎抹角,”我說,“現在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我是幹嗎的了。如果說昨天早上你不知道,那只是因為他喜歡當老大。”

她低頭看了看擱在膝蓋上的手,擡起眼睛,幾乎是羞澀地笑了。

“他是個大好人,”她說,“雖然總喜歡裝出一副雷厲風行的樣子。說到底,整件事裏只有他被耍了。你要是知道那小婊子害他受了多少苦——”她一甩香煙,“得了,我大概還是不說的好。你來見我是為什麽事?”

“金斯利說你認識阿爾默一家。”

“我認識阿爾默太太。是這樣的,我見過她幾回。”

“在哪兒見的?”

“一個朋友家裏。怎麽說?”

“萊弗瑞家?”

“你不是要侮辱人吧,馬洛先生?”

“我不知道你對‘侮辱’的定義是什麽。我準備就事論事,外交手腕那一套就免了吧。”

“很好,”她輕輕點頭,“是在克裏斯·萊弗瑞家,沒錯。我以前會去那兒——偶爾去去。他辦雞尾酒派對。”

“那麽,萊弗瑞也認識阿爾默一家——或者阿爾默太太。”

她臉上泛起極淺的紅暈。“是的。很熟。”

“還有很多別的女人——也很熟。這點我吃準了。金斯利太太也認識阿爾默太太嗎?”

“認識,比我熟。她們直接叫對方名字。阿爾默太太過世了,你知道。大約一年半前,自殺了。”

“有什麽疑點嗎?”

她揚起眉毛,但在我看來,這表情是裝的,好像因為我問了那個問題,她得做做樣子。

她說道:“你特別提出這個問題,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嗎?我是說,那件事跟——跟你現在正經手的有什麽關系嗎?”

“我認為沒有。我還是不知道兩者有什麽關聯。可昨天,就因為我看了看阿爾默醫生的房子,他就叫來了警察。他查我的駕駛證,發現了我是誰。我不過是去了趟那兒,那警察就對我很疑神疑鬼。他不知道我在幹嗎,我也沒告訴他我去找過萊弗瑞。但阿爾默醫生知道。他在萊弗瑞家門前見過我。他為什麽覺得有必要報警呢?那個警察又為什麽會自作聰明地告訴我上一次想敲詐阿爾默的人最後成了修路的囚犯呢?那警察又為什麽問我是不是她的親屬——指的是阿爾默太太的親屬,我猜——雇的我?如果你能回答這些問題中的任何一個,我或許就能知道那是否同我手頭的事有關了。”

她思索了片刻,一邊想,一邊朝我投來匆匆的一瞥,便又看向別處了。

“我只見過阿爾默太太兩次,”她緩緩道,“不過我想我能回答你的問題——所有的。我剛說了,最後一次見她是在萊弗瑞家裏,當時有很多人在場。喝了很多酒,都在大嚷大叫。有婦之夫和有夫之婦拋下另一半出來逍遙。那天有個名叫布朗威爾的男人喝得爛醉。聽說他現在去海軍了。他嘲弄阿爾默太太,拿她丈夫的工作打趣。好像是說他拎著一盒子注射針頭整晚到處跑,給當地酗酒的流氓阿飛用藥,免得他們一大早就神志恍惚。弗洛倫斯·阿爾默說她不關心她丈夫的錢是怎麽來的,只要他有的掙、她有的花就行了。她也醉了,就算清醒著,我料想她也不是善茬兒。是那種性感風騷、引人注目的女人,整日哈哈笑,在椅子上四仰八叉,露出一大截兒大腿。一頭很淡的金發,膚色紅潤,一雙大得不像話的嬰兒藍眼睛。好啦,布朗威爾叫她別擔心,說那永遠是個好勾當。花不到十五分鐘進出病人家,跑一趟就能賺十到五十個子兒不等。但就有一件事他挺困擾,他說,不跟黑道打交道,一個醫生怎麽能搞到那麽多麻醉品。他問阿爾默太太是不是有很多道上的好漢去她家吃飯。阿爾默太太拿起一杯酒甩到了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