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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小房間,外面是後花園。屋內鋪著難看的紅棕雙色地毯,布置得像個辦公室。室內有著通常在一間小辦公室能見到的任何東西。一位瘦削、面容憔悴、戴著玳瑁眼鏡的金發姑娘坐在一張書桌後面。桌上有台打字機,左手邊有張活頁紙。她雙手放在鍵盤上,但打字機裏並沒有紙。她看著我走進房間,表情呆板,有些做作,像是擺好了姿態等待拍照。她請我坐下,聲音清晰柔和。

“我是戴維斯小姐,默多克夫人的秘書。她讓我看看您的推薦信。”

“推薦信?”

“是的。推薦信。您覺得意外嗎?”

我將帽子放在書桌上,把那支未點燃的香煙放在帽檐上。“你是說她讓我來這兒,但她對我一點也不了解?”

她嘴唇發抖,便咬緊了嘴唇。我不知道她這樣是因為害怕還是生氣,或者只是勉為其難地要擺出一副正經辦事、有條不紊的模樣。但她看上去並不開心。

“她從加州證券銀行一家分行的經理那兒知道了您的名字。但那位經理本人並不認識您。”她說。

“準備好你的鉛筆。”我說。

她舉起鉛筆,讓我看鉛筆是剛削好的,並做好了準備。

我說:“第一位,那家銀行的副行長,喬治·S·利克。他在總行辦公。下一位是州議員休斯頓·奧格爾索普。他可能在薩克拉門托[1],也可能在洛杉磯市政大樓他的辦公室。再就是德雷福斯家的小西德尼·德雷福斯,還有特納和斯韋恩,產權保險大樓的律師。記下來了嗎?”

她寫得很快很輕松。她點點頭,並不看我。陽光在她的金發上跳躍。

“生產油井設備的弗裏—克蘭茨公司的奧利弗·弗裏。公司位於工業區東九大街。還有,要是你想知道一兩個警官,那便是地方檢察官伯納德·奧斯,以及兇案刑偵中心的卡爾·蘭德爾探長。你覺得這些推薦人夠了嗎?”

“別取笑我,”她說,“我只是做別人要我做的事。”

“最好別給最後兩位打電話,除非你知道其中的利害。”我說,“我沒有取笑你。很熱,是吧?”

“帕薩迪納不太熱。”她說著將電話簿拿出來放在桌子上,開始打電話。

當她查看電話號碼並給那些人打電話時,我端詳著她。她臉色蒼白,是一種天然的白皙——她看上去相當健康。紅棕色的金發雖不光滑但也不難看,不過,它向後梳得緊貼在窄小的腦袋上,幾乎失去了一頭秀發的效果。她的眉毛很細,特別平直,顏色比頭發更深些,近乎栗色。她的鼻孔有種患貧血症人的慘白。她的下巴很小、很尖,看上去不夠堅毅。除了嘴唇抹了少許橘紅色口紅,她並沒有用其他化妝品。鏡片後的眼睛很大,鈷藍色,虹膜大大的,有一種朦朧的眼神。眼皮緊繃,眼睛看上去像東方人,抑或是因為臉上的皮膚天然繃得緊,這樣就把眼睛往兩邊拉上去了。整張臉有種不協調的神經質的美,只需精心化妝一下便能楚楚動人。

她穿一件亞麻短袖連衣裙,沒有任何首飾。光光的手臂上有層汗毛,還有些雀斑。

我沒在意她在電話裏說些什麽。說的話她都用鉛筆簡略地寫下來,輕松又熟練。打完電話,她把電話簿掛回到鉤子上,站直了將亞麻連衣裙的下擺扯了扯,說:

“要是您願意等一會兒——”說著向門口走去。

走到一半她折回來將書桌一邊的上層抽屜關上。她走了。門關上了。室內寂靜。窗外蜜蜂嗡嗡叫。我聽到遠處真空吸塵器的嗚嗚聲。我拿起帽檐上那支未點過的煙,銜在嘴裏,站起來走到書桌旁,拉開她折回來關上的那只抽屜。

這壓根不關我的事。我這麽做只是出於好奇。她的抽屜裏有一支柯爾特小手槍,這根本與我無關。我關上抽屜,又坐了下來。

她走了約四分鐘。她打開門站在門口,說:“默多克夫人現在就見您。”

我們又沿著走廊往前走,她將一道雙扇玻璃門推開一半,站到邊上。我走進去,門在我身後關上了。

室內很暗,起初我什麽也看不清,但室外的光線透過茂密的灌木叢和窗簾照進來。隨之我看出這是一間陽光房,只是被外面生長的植物完全遮住了。室內鋪著草織地毯,擺著葦編家具。窗前有張葦編躺椅。椅背是彎的,墊子多得足以塞滿一頭大象,一位婦人斜靠在躺椅上,手裏拿著一只葡萄酒杯。我在看清她之前就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隨後我的眼睛習慣了室內的光線,我能看見她了。

她有張大臉和厚下巴。頭發呈青灰色,燙了一種難看的波浪型。她有一個鷹鉤鼻,濕潤的大眼睛像兩塊濕漉漉的有表情的石頭。脖子上系著飾帶,但她那個脖子看起來更適宜穿足球衫。她穿一件淺灰色的真絲連衣裙。粗壯的手臂裸著,有些色斑。耳朵上掛著黑色耳環。她身旁有張玻璃台面的矮桌,桌子上有瓶葡萄酒。她小口喝著杯中酒,眼睛看著我,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