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手電筒(第2/3頁)

薇格蒂絲在電話裏放給他聽的那段留言只有五秒,裏面只有一條有價值的信息。這就夠了。線索不在阿恩·亞布掛掉電話前所說的那段話裏:“我把格雷戈爾帶走了,只是跟你說一聲。”也不是背景裏格雷戈爾瘋狂的吠叫。而是令人心寒的鳴叫聲:海鷗。

通往拉科倫的岔道標志出現時,天已經黑了。

農舍外有輛吉普車,但哈利繼續往回轉道走。沒有藍色寶馬車。他把車停在緊鄰農舍的下面。不必想辦法偷溜進去了,他過來的路上,搖下車窗時已經聽到狗叫。

哈利知道應該把槍帶來。倒不是因為亞布有可能持槍,他還不可能知道有人想要他的命。說得更確切一些,是要他死。但他們已經不是這出戲的唯一演員了。

哈利下了車。他看不見也聽不到海鷗叫,也許它們只有白天才叫吧,他心想。

格雷戈爾被拴在屋前台階的欄杆上。一口森森白牙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一股涼意傳到哈利仍然作痛的脖子,但他強迫自己跨出緩慢的大步子,接近這只正在吠叫的狗。

“還記得我嗎?”哈利靠得很近,近得幾乎摸得著那狗的氣息時,輕聲問道。緊繃的鏈子在格雷戈爾身後微微顫動。哈利彎下身,驚訝地發現狗吠聲慢慢減弱。嘶啞的聲音表示狗已經這樣叫了好一陣了。格雷戈爾伸出兩只前腳,低下頭,完全停止吠叫。哈利握住門把手,門上了鎖。他能聽到裏面的聲音嗎?客廳裏有燈光。

“阿恩·亞布!”

沒有回答。哈利等了一會兒,又喊了一聲。

燈裏沒有鑰匙,於是他就手找了一塊大石頭,爬過走廊欄杆,砸破走廊門上的一小塊玻璃,伸手進去把門打開。

房裏不像發生過打鬥,倒像是有人急著離開。一本攤開的書放在桌上,哈利拿了起來。莎士比亞的《麥克白》,裏面有一行字用藍筆圈了起來:我無話可說,我的聲音在劍裏。他打量著房間,沒看到那支筆。

只有最小的那間臥室,裏面的床有被用過的痕跡。床頭櫃上有一本男性雜志。

一架小收音機調到接近P4新聞台的頻率,低低的播報聲從廚房傳來。哈利把收音機關掉。流理台上有塊解凍了的牛排,西蘭花還包在塑料袋裏。格雷戈爾扒著門,哈利把門打開。一對棕色的可愛狗眼仰望著他,說得更確切一點,是望著那塊牛排。牛排還沒啪一聲跌落台階,就被扯成了碎片。

哈利一面看狗狼吞虎咽,一面思考該怎麽做——如果還有事可做的話。亞布不看莎士比亞的書,這點可以肯定。

最後一塊肉消失之後,恢復精力的格雷戈爾又對著馬路吠叫起來。哈利走到欄杆旁,解開鏈子,格雷戈爾跑了起來,他只能勉強在濕地上跟過去而不跌倒。狗兒拉著他走下小徑,越過馬路,走下一段陡坡。哈利只看到黑色的海浪,撞擊著被月牙兒照得白白亮亮的平滑巖石。他們從濕漉漉的長草間穿過,草葉纏著哈利的腿,好像不想放他走,但格雷戈爾卻不停步,直到哈利腳下那雙馬丁靴踩到了圓石和沙。格雷戈爾圓滾滾的尾巴根直豎著,他們站在海灘上。現在是漲潮,海浪幾乎要拍打到直挺的長草,沖出許多泡泡,仿佛海水退去時,沙裏的泡沫還留有二氧化碳。格雷戈爾又開始吠叫。

“他劃船出海了嗎?”哈利問,既是問格雷戈爾,也是問自己,“他一個人,還是有人陪他?”

他沒有得到回答。不過,這裏很空曠,小徑也到了盡頭。哈利豎起衣領,這只大羅威納犬卻不肯屈服。哈利只好亮起手電筒,照著海洋。他只看到一排排白浪,像放在一面黑鏡子上的幾行可卡因。水面下可以清楚看見一個緩坡,哈利又拉了拉狗鏈,但狗發出淒厲的嚎叫,開始用爪子扒沙了。

哈利嘆口氣,關掉手電筒,走回農舍。他在廚房煮了杯咖啡,聽著遙遠的狗吠。他洗好杯子,又走回海邊,在巖石間找了個避風的凹處坐下。他點燃一根煙,他要思考。然後他把外套拉緊,閉上眼睛。

有一天晚上,他們躺在床上,安娜那時說了一句話。那一定是他們六周的戀情快接近尾聲的時候,而他一定比平常清醒得多,因為他還記得。她當時說,她的床是一艘船,她和哈利是海難的孤單幸存者,在海上漂流,一心只想看到陸地。接下來發生的是這樣嗎?他們看到了陸地?他不記得了。他覺得仿佛自己跳船下海了。也許是他的記憶在開玩笑。

他閉上眼,想喚起有她的畫面。不是他們當海難生還者的時候,而是他上次見到她的時候。顯然,他們還一起吃了飯。她替他斟滿酒。是酒嗎?他喝了嗎?顯然是。她又替他斟滿。他有點把持不住,一口把杯子喝幹,她笑他,親他,跳舞給他看。在他耳邊輕聲說些甜言蜜語。他們倒在床上,出了海。對她來說,一切真的這麽容易?對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