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2/3頁)

“他們會死?”哈利問。

“他們到了以後,我們甚至都懶得去記他們的名字,記了又有什麽用?雖然很難明白為什麽,但是到了一九四四年,我們這些老鳥都已經摸清了戰局會如何發展,志願軍還是不斷擁入東部前線。他們還以為自己是去拯救挪威的,真是可憐。”

“我知道,到了一九四四年,你已經不在那裏了?”

“沒錯,一九四二年新年前夜那天我叛逃了。我兩次背叛了我的國家。”辛德微微一笑,“結果兩次都進了錯誤的陣營。”

“你替蘇聯人打仗?”

“可以這樣說。我是戰俘,戰俘會被活活餓死。一天早上,他們用德語問,有沒有人懂得無線電作業。我有個粗略的概念,所以舉起了手。原來有一個軍團的電信兵死光了,一個也不剩!隔天我就負責操作戰地電話,那時我們在愛沙尼亞進攻我曾經的戰友,就在納爾瓦附近……”

辛德雙手捧起馬克杯。

“我趴在一個小山丘上,觀察蘇聯士兵進攻德軍機槍哨,他們幾乎被德軍掃射殆盡。一百二十五個官兵和四匹馬的屍體全都堆在地上,最後,德軍機槍終於過熱打不動了,剩下的人就用刺刀把德國士兵殺了,好節省子彈。從開始進攻到結束,最多不超過半小時,就死了一百二十幾個人。然後,他們會繼續進攻下一個機槍掩體,重復同樣的攻擊。”

哈利看見辛德手中的馬克杯微微顫動。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而且是為了我不相信的理念而死。我不相信斯大林,也不相信希特勒。”

“既然你不相信,當初為什麽要去東部前線?”

“那時候我十八歲,是在偏遠的古布蘭斯達長大的,那裏有個規矩,我們只能見附近的鄰居,不能見別人。我們不看報,也沒有書,我什麽都不懂。我所了解的政治都是我爸告訴我的。我們的家族只剩我們一家人,其他人在二十年代都移民到美國去了。我的父母和兩邊農田的鄰居都是吉斯林的支持者,也都是國家集會黨黨員。我有兩個哥哥,不管什麽事我都向他們看齊。他們都是希登組織的成員,是穿制服的政治激進分子,他們的任務是替組織在家鄉招募年輕人,否則他們自己就得上前線。至少這是他們告訴我的。後來我才發現,他們的工作是招募告密者。但為時已晚,我已經準備上前線了。”

“所以說你是在前線改變信仰的?”

“我不會稱之為改變信仰。大部分志願軍心裏想的主要是挪威,很少想到政治。我的轉折點是我發現自己在替別的國家賣命。事實就這麽簡單,而且替蘇聯打仗也不會更好。一九四四年六月,我在塔林的碼頭執行卸貨任務,想辦法溜到瑞典紅十字組織的船上,把自己埋在煤堆裏,藏了三天,以致我一氧化碳中毒,不過後來我在斯德哥爾摩康復。然後,我從斯德哥爾摩一路走到挪威邊境,獨自越過邊境。那時候是七月。”

“為什麽你獨自越過邊境?”

“我聯絡的幾個瑞典人都不相信我,我的故事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反正沒關系,我也誰都不信。”辛德再次大笑,“所以我低調行事,用我自己的方式解決。越過邊境簡直就像小孩過家家。相信我,在戰爭時期要從瑞典越過邊境到挪威,危險性比在列寧格勒低頭撿口糧小太多了。要加點咖啡嗎?”

“謝謝。你為什麽不留在瑞典?”

“問得好。我也問過自己很多次。”辛德順了順頭上的稀疏白發,“我心裏充滿復仇的念頭。那時我很年輕,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對正義的概念會有一種錯覺,認為那是人生下來就擁有的東西。我年輕的時候在東部前線,內心有很多沖突,有很多人認為我的行為壞透了。盡管如此,或正因為如此,我發誓要報復那些在家鄉向我灌輸謊言的人,他們害這麽多人白白犧牲性命。我也要替自己被糟蹋的人生復仇,那時我以為我的人生再也無法完整地拼湊回去了。我一心只想找那些真正背叛挪威的人算賬。現在的心理醫生可能會診斷為戰爭後遺症,會立刻把我關起來。所以我前往奧斯陸,那裏我誰也不認識,也沒有地方可以住,身上帶著的證明文件只能證明我是逃兵,會被當場槍斃。我搭貨車抵達奧斯陸那天,去了諾瑪迦區。我睡在雲杉樹下,只吃莓果充饑,過了三天就被他們發現了。”

“被抵抗軍的人發現?”

“尤爾說,後來的事他都跟你說了。”

“對。”哈利不安地玩弄馬克杯,他無法理解那起逆倫事件,見了辛德本人之後也並沒有幫他理解此事。自從哈利見到辛德站在門口,微笑著跟他握手之後,逆倫事件的陰影就一直在哈利腦海中縈繞不去。這人殺了自己的父母和兩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