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蜥蜴在唱歌

下午三點。

他們在路上狂飆。雲朵飛快地掠過天空,路旁的樹木在他們上方左右搖晃。路旁的草地被風拂低,無線電發出靜電聲響。陽光變弱,雲影自海面上迅速飄過。

哈利坐在後方,但對周圍的風暴視若無睹,眼中只有他們從海裏斷斷續續拉起的綠色黏滑錨索。水珠滴落海裏,像是閃閃發光的水晶,在下方深處,他們瞥見了一具白色形體,緩緩地朝他們升起。

有一年暑假,哈利的父親帶他去劃船,抓到了一條大比目魚。那只魚是白色的,大到難以想像,但就算如此,哈利還是口幹舌燥,雙手抖個不停。他母親與祖母都興奮地拍手叫好,帶著魚走進廚房,馬上用發亮的刀開始切起變得冰冷、正在流血的那條魚。在剩下的暑假裏,哈利總是夢見那只巨大的比目魚就在船上,凸起的雙眼凍結在恐懼表情中,像是無法相信它就要死了。接下來的聖誕節,哈利的盤子裏放了一些果凍狀的東西,他的父親自豪地告訴每個人,他與哈利在伊斯峽灣如何釣到那只大比目魚。“我們覺得可以在這個聖誕節嘗點新菜色。”他母親說。那東西有著邪惡的死亡氣味,哈利離開餐桌,雙眼含淚,感到怒不可遏。

此刻哈利就坐在一輛疾速行駛的車子後座;他閉上雙眼,看見自己直沖入海,海中有一只像水母的東西,紅色的觸手在錨繩旁聚集在一起,隨著每次錨繩拉扯,觸手張張停停,仿佛在不斷遊泳。那東西接近海面時散成扇形,試著遮擋底下全裸的白色身體。錨繩纏在她的頸子上,失去生命的屍體,在哈利眼中有股與他無關的奇異陌生感受。

然而,當他們把她翻至正面時,哈利又有了那股感覺。就跟那個夏天的表情一樣,灰暗的眼神中帶有驚訝,仿佛在控訴著最後的問題:就這樣?一切真的就這樣結束了?生命與死亡,真的如此平凡無奇?

“是她嗎?”威金斯問。哈利想要否定這點。

當他又問一次時,哈利發現她肩胛骨突出處的肌膚是紅色的,就在比基尼上衣位置的白色痕跡旁。

“她被曬傷了,”他詫異地回答。“她叫我幫她在背上抹防曬乳。她說她相信我。結果她還是被曬傷了。”

威金斯站在他面前,雙手放在哈利肩上。“這不是你的錯,哈利。聽見沒?事情根本難以避免。這不是你的錯。”

此刻天色已明顯變暗,風勢強勁,桉樹不斷搖晃,讓樹枝揮舞個不停,仿佛樹木打算從地面掙脫,開始笨重地移動,像是科幻小說家約翰·溫德漢(John Wyndham)筆下的植物怪,由於暴風得到了生命,準備上路啟程。

“蜥蜴在唱歌。”哈利突然在後座說。這是他們進到車裏以後,至今的第一句話。威金斯轉過身去,萊比則從鏡子裏看著他。哈利咳了幾聲。

“這是安德魯以前說的。蜥蜴與蜥蜴族的人,擁有透過唱歌創造狂風暴雨的能力。他說,蜥蜴族用唱歌、拿石刀自殘的方式創造了大洪水,為的是想淹死鴨嘴獸。”他虛弱地笑了笑。“幾乎所有鴨嘴獸都死了。但還有幾只活著。你知道它們做了什麽事嗎?它們學會了在水底下呼吸。”

第一滴大雨打在擋風玻璃上,發出了聲響。

“時間緊迫,”哈利說。“圖文巴很快就會發現我們打算抓他,接著就會像老鼠躲進地底一樣就這麽消失無蹤。我是我們之間唯一能與他聯系的人,現在你可能會想知道我是否能控制自己。我該怎麽說呢?我想我很愛那個女孩。”

威金斯看起來十分不安,萊比則緩緩點頭。

“但我得學會在水底下呼吸。”哈利說。

下午三點半。

在會議室裏,沒有人留意到電風扇的哀嚎。

“好了,我們都清楚要抓的對象,”哈利說。“我們也知道,他以為警方還不知情。他可能以為我正在捏造要嫁禍給伊凡斯·懷特的證據。不過這情況恐怕不會維持太久。我們不能讓那些民眾一直沒有電話可用,再說,要是我們虛構的線路問題一直沒修好,馬上就會讓人覺得可疑。

“我們已經派了警員站哨,以防他在家附近出現。遊艇那裏也是。但我個人相信他相當謹慎,在無法完全確認安全與否之前絕不輕易犯錯。今天晚上,他就會發現我們去過他家,這應該算是相當實際的假設。這件事給了我們兩個選擇。我們可以直接發出通報,讓事情登上電視,希望我們能在他消失前抓住他。這麽做的問題在於,會打造出那個警報系統的人肯定早有預防措施。只要他一看見自己的相片出現在螢幕上,我們就得冒他會躲起來的風險。第二個選項,是在他察覺我們緊追在後之前,再等個一下子,在他相對沒那麽戒備的情況下逮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