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是個可怕的周末。

大雨傾盆。亨麗艾塔不停走來走去,就像在為一場重大手術而焦慮不已。勒費夫爾夫人狀態極差,無論口頭還是實際行動,什麽忙也幫不上。弗茹肯此刻怒氣沖沖,無法忍受在“她的”體育館裏發生這種事情。蕾格就像個無處不在的預言家,四處散播著眾人皆知的壞消息。只有勒珂絲一聲不吭,表情疲憊。

勒珂絲從拉博鎮上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根用淺綠色紙巾包好的粉色蠟燭。“泰迪讓我把這個帶給你,”她說,“可我想不通是為什麽。”

“噢?從蛋糕上拿下來的嗎?”

“是的,我的生日這兩天。”

“他真好,還能記得你的生日。”

“噢,他有一本生日冊子,也是為了宣傳。每到特定的日子,都要給特定的人發電報,這是他秘書的工作。”

“你就不能稱贊他一下嗎?”露西問。

“稱贊泰迪?對待這樣的虛情假意,我做不到。別忘了,他十歲那年我就認識他了。在我面前,他的謊話都撐不了五秒鐘。”

“我的發型師,”露西說,“他幫我做頭發的時候給我上了一課,說一個人應該容許別人犯三個錯誤。真正撇開這些錯誤的話,會驚喜地發現這個人其他地方是多麽優秀。”

“要是容許泰迪犯三個錯誤,很遺憾,那就什麽都不剩了。”

“為什麽?”

“因為那三個錯誤無非虛榮、自私和自怨自艾,任何一個都能把他徹底毀滅。”

“算了!”露西表示,“我投降。”

不過她還是把這個幼稚的小蠟燭插在了梳妝台上,心裏對愛德華·艾德裏安充滿好感。

露西希望自己在面對心愛的寶兒時,也能有這樣的好感。寶兒因為茵內斯放棄亞林赫斯特的事情大發雷霆,她這一鬧把事情推向了極度困難的境地。事實上,據露西了解,如此為對方著想的兩人,差點因此發生爭吵。

“她說,那是死人騰出的位置,她不會開心的。”寶兒的語氣充滿憤怒,火花四濺,“你還能想到比這更荒謬的理由嗎?拒絕亞林赫斯特就像放下一杯茶那樣輕松,剛開始沒得到這個職位時,她還悔恨得要死。看在上帝的分上,萍小姐,你找她談談吧,趁現在還來得及,讓她認清楚事實。這不僅僅是亞林赫斯特的問題,這關於她的整個未來。在亞林赫斯特起步就相當於占據了制高點。你會找她談的,對嗎?勸她放棄那荒謬的想法。”

露西覺得,似乎總有人求她去找別人“談談”。她要麽是一劑安慰人的果汁糖漿,要麽是一針腎上腺素,再不然就僅僅是一匙供一般消費的蘇打粉。

不是替人解圍的救星,就是破壞公平的壞蛋。不過,她試著拋開這個念頭。

當然,她什麽都不能同茵內斯講,但這些道理自有人講。亨麗艾塔誠誠懇懇地跟她談了好久。這個她最初沒想指派的女孩竟突然改變主意,這讓她十分沮喪。如今,她再沒有可派去亞林赫斯特的人選,而且必須寫信告知,然後眼睜睜看著這個職位花落別家。不過,要是這起意外身亡的消息被泄露出去,在業內傳開,那下次亞林赫斯特再招體操老師的時候,就會考慮其他院校,管理良好的體育館本就不應該發生意外事故,更何況是意外身亡。

這同樣也是警察們的觀點。警察們很友好,而且十分體貼,他們深知諸多負面報道會對學校造成多大的傷害,但即便這樣,審訊自然還是少不了。麻煩的是,為了避免誤解,審訊要對公眾公開。亨麗艾塔的律師已經見過了當地報社,報社同意對此事低調處理,可保不準哪一天手頭沒有勁爆消息的小編輯就覬覦上了這條新聞。後果又會怎樣?

露西本想在審訊之前離開,離開這個不斷提醒自己罪孽深重的地方,但亨麗艾塔懇求她留下來。她從來都無法對亨麗艾塔說不,而眼前這個年老色衰、招人憐憫的亨麗艾塔更讓她無法拒絕。所以露西留了下來,幫亨麗艾塔處理零碎的瑣事,以便讓她專心應付事故發生後所需背負的諸多不必要責任。

但是,審訊當天她不會去。

她既不能明知實情還坐在那裏,也不能在某一刻沖動起身,道出真相,卸下自己靈魂上的負擔。

誰知道警察會不會嗅出點什麽貓膩?他們已經來過學校,觀察過體育館,做過些測量,估算過杠木的重量,跟每個人談過話,還就此問題咨詢過多名專家,只是一直在聽,什麽話也不說。他們取走了致命的松動插銷,或許是為了例行公事,不過誰又能辨得明白呢?誰知道那寬大平靜的胸脯裏,客氣呆板的表情背後,會存有怎樣的懷疑呢?

但最終結果是,審訊會上出人意料地出現了救世主。這位救世主名叫亞瑟·米德勒姆,茶葉進口商,住在西拉博路59號。也就是說,他住在西拉博和萊斯學院的大門之間,沿公路而建的別墅裏。除了知道有這麽個學校存在,知道那群騎著單車衣著暴露的年輕女人來自這個學校以外,他對萊斯學院一無所知。不過他也聽說了這場意外,而且印象尤為深刻,說來古怪,勞斯體育館裏插銷松動的那天早上,幾乎是同一時刻,他家客廳的窗戶上也震下來一塊玻璃片,因為此時恰好有一大批從南拉博開出的坦克經過。事實上,他的分析跟勒珂絲小姐一樣,都是震動。區別在於,勒珂絲小姐的分析只是黑暗中的靈光一現,毫無價值;而米德勒姆先生的分析合乎情理,並輔之以具體證據:一塊碎玻璃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