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碧一直等到晚禱結束才穿過原野,來到了牧師的住處。表面上她是要把消息告訴他們,可實際上,她要把自己心中的苦水傾訴給喬治·佩克。倘若喬治可以拋開古籍經典的世界,轉而擁抱現實生活的話,他倒還是個舒心的交談對象——從不情緒偏激,也從來不會大驚小怪。碧心想,大概是因為他博物通達,在這個鄉村教區治愈人們的靈魂創傷,讓他時常與奇聞怪事打交道,最終修得一層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境界了,哪怕責難和非議也不能動搖他毫分。不論是古時的罪大惡極還是現代英國人的腐化墮落都不會讓他心驚肉跳。所以,當她無以撫慰自己難以平復的內心時,第一個想到的傾訴對象不是閨密南希,而是牧師喬治。南希給予她的是溫暖的情誼和同情,但又不是她所要尋求的那種同情;她需要的是一種支持。此外,如果她是要尋求一種理解的話,她也不會去找南希,因為她已然忘記了帕特裏克的存在;所以,她還是會去找喬治·佩克,他十有八九會記得這個自己曾經教導過的孩子。

所以,她迎著夕陽,穿過原野,途經教堂院落,再過了那道曾經在1723年引發了暴動的鐵門,來到了牧師的花園中。這兒的夜晚靜悄悄,那兩個互為死對頭的鐵匠就長眠於此,靜悄悄地葬在克萊爾莊園的這一方角落,彼此間隔不過十二英尺。她的手搭在精致的鐵門把上,心裏暗想,也許不久的將來,自己的麻煩終將作古、雲散煙消,務必在事物與事物之間找到平衡點,不宜操之過急。可是,雖然理智是這麽告誡自己的,心裏卻依舊充耳不聞。

她在牧師可能出現的地方找著了他。晚禱過後,他習慣來花園裏走走看看;通常都是花園遠端的景致讓他心馳神往,好讓他暫時忘卻塵俗往事,了卻市井羈絆。這天晚上,他一面賞著紫色的丁香花,一面抽著煙鬥,那煙味聞起來好似潮木引燃的篝火,著實毀了空氣中花草的芬芳。“真該有個法律來禁止人們使用喬治這樣的煙鬥。”他老婆就曾憤憤地嗔怪過,眼下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見此情景,碧的心情更添了一絲沮喪。

就在碧沿著小路走來時,喬治擡起頭瞅了瞅她。“多美的顏色啊,不是嗎?”他說道,“想到這不過是一種視覺幻象倒還真挺奇怪的。我在納悶,若是你不去看它,這丁香花又會是怎樣一種顏色呢?”

碧記起牧師曾告訴過簡和露絲,說如果沒有人在房間裏的話,時鐘是不會敲得嘀嗒響的。打這之後,她就發現露絲總是在客廳裏鬼鬼祟祟的;等問她是在擺弄什麽玄虛時,露絲說自己是“想偷偷地瞧一瞧客廳的鐘”。她想在時鐘不嘀嗒作響的時候,“逮它個正著”。

碧站在牧師旁邊,遲疑了片刻,看了看盛開的丁香花,又試著理了理心中的萬千思緒——可就是剪不斷,理還亂!

“喬治,”她終於鼓起勇氣說道,“你還記得帕特裏克,對吧?”

“小帕特·阿什比?當然記得啦。”他轉過身來看著她說。

“嗯,他根本就沒有死。只是離家出走了。現在他又回來了。可西蒙卻不大高興。”一顆豆大滾圓的淚珠情不自禁地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她趕緊抹去下巴上的眼淚,裝作若無其事地注視著那朵丁香花。

喬治伸出那根瘦骨嶙峋的食指,輕柔地點了點她的肩頭,說道:“坐下來,慢慢說。”

她順勢坐到了身後座位上頭,頭頂拱架上郁郁蔥蔥地開滿了金銀花,牧師則走過來,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好了,跟我說說吧。”他說道。於是,她開始把整個令人費解的故事以恰當的敘事經過,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從接到桑達爾先生的電話開始,到只身前往倫敦,再到在皮姆利科與孩子的見面,然後是科瑟諾律師事務所的調查、查理舅姥爺“雪中送炭”般的解圍,最後是接受事實之後,向大家宣布消息的過程,以及一家人對此的反應。

“埃莉諾對此表現得不溫不火,倒也還似她往常那樣通情達理。木已成舟,她也準備好了坦然接受。簡自然是護著西蒙的,她為西蒙感到遺憾,可在見過她大哥之後,興許會好受些,畢竟她本性友善。”

“那露絲呢?”

“她倒是正張羅著周二要穿的行頭呢。”碧尖聲答道。

牧師微微一笑:“她總是這麽樂天達觀。”

“可西蒙……該怎麽去勸慰他呢?”

“我倒覺得這不難理解。他要是能伸開雙臂歡迎一個回來取代他並繼承家產的哥哥,那簡直是與聖人無異了!何況從他十三歲起,就當這個哥哥已經死掉了呢!”

“可,喬治,那可是他的孿生哥哥啊!他們原本都是如影隨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