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意外收獲

格蘭特正在研究著《晨報》上的信息,但是態度卻像往常那樣漫不經心。這其實並不矛盾。格蘭特的確在看報紙,但是如果你問他到底看了些什麽,你會發現他只記住了最有用的部分信息。他對自己很滿意,覺得逮捕到兇手只是幾個小時內的事情。今天距離案發剛好一周,從這麽一堆雜亂無章又互相矛盾的線索中追尋兇手實在是很好的成績。幸運女神眷顧了他,這點他也是欣然承認的。要不是警官們踩中了這樣或者那樣的狗屎運,世界上半數以上的罪犯都會逍遙法外。但是這次的排隊殺人案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案件,而是一次精心策劃的犯罪。格蘭特覺得蘇格蘭場的所有同事和他一樣,都像雪地中的獵犬一樣,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他也曾懷疑過埃弗雷特夫人,但是總體上格蘭特判定她說的是真相。被派去暗中監視埃弗雷特夫人的同事說,從昨晚八點他開始值班到今天早上他離開,都沒有人進出她的住處。更重要的是,她提供了那個男人的照片——本來她沒必要提供的。另外,她也很有可能真的不知道房客的地址。格蘭特太了解倫敦人了——長時間生活在倫敦,的確會使人的性格冷漠。對於住在富勒姆的倫敦人來說,河對岸簡直就像加拿大一樣陌生。所以埃弗雷特夫人的眼裏,裏士滿鎮上的某個地址可能跟安大略州某某縣某某大道12345號一樣,令她提不起興趣。那個叫拉蒙特的男人與埃弗雷特夫人相處的時間最少,所以她對他的感興趣程度應該也是最低的,甚至比受害者還要低。拉蒙特可能假裝熱情並答應要給埃弗雷特夫人寫信,埃弗雷特夫人顯然對他很滿意。總的來說,格蘭特覺得埃弗雷特夫人是坦誠的。左輪手槍和信封上的指紋都不是她的。格蘭特留意到她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照片上的一角,這可是一枚新鮮的指紋啊!因此,格蘭特今天早上心情不錯。除了抓獲逃犯能獲得榮譽外,將兇手繩之於法本身就能使格蘭特沉浸在巨大的滿足感中。他一想起這種處心積慮的罪犯就惡心。

在排隊謀殺案發生一周後,它的轟動效應已經稍微減弱,媒體的注意力也已經轉移到別的時政新聞上面。盡管格蘭特的主要精力在應付一些小偷小摸之類的既不重要又不相幹的瑣事上,他還是從標題的字號大小和版面分配上知道,目前英國最重要的事情是劃船比賽的賽前準備、美容院醫生與女患者的訴訟案、蕾伊·馬克白赴美。當格蘭特把畫報翻過來,面對面地看著圖中的埃弗雷特夫人,他再次意識到了自己臉頰上的奇怪、不安、不職業的抽搐。他的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這讓他感到不公。長期在刑事調查部的工作使然,面對任何危險,即便是被人用槍指著,他也不會顫抖、跳動或犯其他錯誤——但還是會對未經授權的行動感到內疚。雖然被照片嚇了一跳,的確有些令人惱怒,但是格蘭特目光如炬地盯著那張笑臉——著名的,似是而非的微笑。雖然他的嘴角上揚,但是直到他讀到了報紙上的新聞標題:“蕾伊·馬克白小姐,棚拍照片”,“蕾伊·馬克白小姐就像《難道你不知道?》中的朵朵”,“蕾伊·馬克白小姐在行列中”,他才笑了起來。最後,占用了半個頭版的報道是“蕾伊·馬克白小姐從滑鐵盧出發,前往南安普頓”,配圖是蕾伊·馬克白小姐一只腳踏在頭等艙的階梯裏,手上捧滿鮮花。事先安排好的人拿著歡送標語站在一旁,照片的角落裏是無數湧動的送行人群,他們很幸運能擠到前排一睹芳澤。最後是幾個看著鏡頭的人,他們因為擠得太近而失焦了。在報紙的最下方有一個專欄,描寫的是歡送馬克白小姐的熱烈場景。專欄裏寫道:“一同乘坐‘皇後’號輪船離開的有福麗斯·羅賓森夫人,瑪格麗特·貝蒂富爾,查特斯-弗蘭克議員,還有拉辛勛爵。”

探長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拉辛明顯是被安排在安靜、冷清的地方度過余生。他可能到死都不會知道這一切,這樣也好,也有些許安慰。敏銳的觀察力已經告訴他,如果他沖進倫敦的人群中,大聲宣布在蕾伊·馬克白迷人又慷慨大方的表象下,是一副鐵石心腸,那麽他大概會被亂棍打死,至少也得被驅逐出教會。他生氣地把報紙一扔,然後準備拿起另一份報紙的時候,突然想起皇後號的出行公告,而靈光一現。他已經認可埃弗雷特的口供是真實的,但是並沒有調查索瑞爾的那一份口供。他想當然地認為索瑞爾為了掩飾故意自殺而編造了去美國的故事,但是黎凡特人——或者叫拉蒙特——不管相不相信這個故事,並沒有去調查和推翻這個猜想。不進行深入的調查真的可取嗎?至少看起來很失職。於是,他對下屬說:“去調查一下,上周三從南安普頓出發的所有輪船。”然後,他陷入了深思。過了一會兒,下屬匯報說,加拿大航線的“馬塔蓮”號開往蒙特利爾,洛特丹-曼哈頓航線的“阿拉伯女王”號開往紐約。看來索瑞爾至少要為區分這兩條航線而頭疼。格蘭特心想,他有必要到洛特丹-曼哈頓航線的辦公室裏去一趟,希望能有點兒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