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埃弗雷特夫人

布萊特林的新月區的房子建在一個斜坡上,三層樓高,外墻統一都是典型的英格蘭紅磚,雕刻著帶有諾丁漢特色的紋飾,露台上擺放著形形色色的盆栽裝飾。石頭台階用彩色的黏土隨意塗抹,深淺不一。有的石頭顏色鮮艷,無意間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嬌羞地紅著臉,有的色彩暗淡,人們視若無睹,因而滿懷妒忌,有的出於憤怒露出蒼白恐怖的臉色。不過所有的石頭都擺出一副“少管閑事”的清高。你可能會忍不住敲一下門前光亮的銅鈴——的確,它們磨得極為光滑的表面似乎在使眼色呼喚你去敲一敲——但你會徑直跨過門檻,免得在平滑的黏土台階上摔跤。格蘭特走在索瑞爾以前常常走過的街道上,心想不知那個黎凡特人是否也曾經來過。埃弗雷特夫人應聲打開了九十八號門,她大概五十來歲,瘦骨嶙峋,有點近視。格蘭特向她打聽起索瑞爾的事情。

“索瑞爾先生已經不住在這兒了,”她說,“他一周前剛剛離開啟程去了美國。”

“所以有人跟她這麽說了。”

“是誰說他去了美國?”

“當然是索瑞爾先生。”

“是的,索瑞爾可能會通過這個說法來掩飾他的自殺。”

“他自己一個人住嗎?”

“你是誰,為什麽要知道這些?”她問,格蘭特坦白說,他是個便衣警察,想進屋內和她談幾句。她不禁有點兒意外,但平靜地接受了他的解釋,把他帶到一樓的客廳裏。“這裏曾經是索瑞爾先生的,”她說,“現在由一位年輕女教師租下了,但她不會介意我們用一會兒的。索瑞爾先生沒有做錯什麽事吧?我相信他絕不是幹壞事的人。像他那樣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夥子。”

格蘭特讓她放心,索瑞爾沒做壞事,並再次詢問他是否一人獨住。

不是的,她說。他和另外一位男士合租,但索瑞爾先生去美國了,那位男士自己承擔不起昂貴的房租,所以出去找了別的房間,本來也就有一位年輕的女士想搬進來。埃弗雷特夫人很遺憾,最後兩個都離開了。都是年輕的小夥子,倆人還是密友。

“他的朋友叫什麽名字?”

“傑拉爾德·拉蒙特,”她說,“索瑞爾先生自己開了一家博彩公司,拉蒙特先生在他的辦公室幫忙。哦,不,不是合作夥伴,但他們是很好的朋友。”

“索瑞爾有沒有其他朋友?”

幾乎沒有,她說。他和傑拉爾德·拉蒙特形影不離。一番冥思苦想後,她想起有兩個男人曾經來過家裏並詳細地描述了他們的外貌,可以肯定都不是那個黎凡特人。

“你有索瑞爾或他朋友的照片嗎?”

她想家裏應該還留著幾張快照,要是格蘭特不介意等候一下,她可以去找找看。格蘭特剛好視察完房間,她便拿著兩張明信片大小的生活照回來,“這是去年夏天他們在河邊拍的。”她說。

兩張照片顯然都是在同一個地點拍攝的,都以泰晤士河岸邊的垂柳做背景,還能看到河上漂浮著同一條船。其中一張照片裏穿著法蘭絨的索瑞爾,一手拿著一根管子一手拿著一張墊子。另一張裏的年輕小夥同樣也穿著法蘭絨衣服,而他一看就是個外國人。

格蘭特靜坐良久,盯著照片裏黝黑的臉龐。照片效果很好。眼睛清晰可見,不像平常很多快照,眼睛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然而,一種驚悚的恐怖突然向他襲來,跟他在斯特蘭德大街上有同樣的感覺。甚至照片上河岸邊正在愉快地休息的兩人,眼裏也充滿敵意,棱角分明的臉龐善意全無。

“你剛說拉蒙特搬去哪裏了?”他用平淡的語氣問道。

埃弗雷特夫人表示不知道。

他裝作不經意地測試了一下埃弗雷特夫人。她說的是真話嗎?似乎察覺到他的疑心,埃弗雷特夫人又補充了她之前說的話。說他貌似在泰晤士河南岸的某個地方租了個房間。

他心中滿是懷疑。她是否還有所隱瞞?究竟是誰寄來索瑞爾的安葬費?有可能是他的朋友和那個黎凡特人的其中之一,可是,那個黎凡特人把他二百二十五英鎊的全部財產都拿走了,沒有理由把錢又寄出去,他看著埃弗雷特夫人線條硬朗的臉龐。說不定她的字跡就是男人的風格,再說筆跡專家也不是絕對靠譜的。不過此外,那個出錢的人就是手槍的主人。不對,他自我修正過來,那個寄出錢的人是手槍的主人。

他們兩個誰有左輪手槍嗎?他問道。

沒有,她沒見過他們帶著那種家夥。他們可不是那樣的人。

這是第二次,她強調他們都是安分的人。這純屬個人偏袒保護,還是想暗地裏試著誤導格蘭特的調查?他想問拉蒙特是不是左撇子,但沒有問出口。假若她沒有說出全部的實情,這麽一問就會立馬引起她的警覺,並且暴露了他整個調查的進度。她還可能會去通風報信,所以他把話憋了回去,以免打草驚蛇。況且目前這不是最重要的。照片中曾與索瑞爾同住的男子,就是他在斯特蘭德匆匆見過一面的男子,也就是奪走了索瑞爾所有錢財的男子,而且極有可能就是排隊時與他發生爭執的男子。拉加德能夠認出他來。不知道他和埃弗雷特夫人還隱藏了多少事情,所以目前最好還是少說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