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拉烏爾·拉加德

格蘭特聽到電話那頭的消息,喝茶的事即刻拋在腦後。有一封用大寫字母寫地址的來信正等著他親自開啟。格蘭特明白這意味著什麽。蘇格蘭場經常收到這種信件。他揮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暗自欣喜。想用大寫字母來掩飾筆跡,根本過不了關,這事人們也應該要知道。但此時他真心希望還是什麽也不知道要好。

拆信之前他在信封上撒了些粉末,找到了留下的指紋。他小心翼翼地從上方撕開,用鑷子取出裏面寬大而輕軟的信紙,還有一沓英格蘭銀行發行的五英鎊鈔票和半張便箋,便箋上寫著:“排隊死者的安葬費。”

一共有五張鈔票,合計二十五英鎊。

格蘭特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來信。在刑事調查部任職以來,從沒遇過如此荒唐的事。今晚在倫敦的某個地方,有一個人正為死者擔憂,寄來二十五英鎊,讓死者不至於隨隨便便地埋葬在貧民墓地裏,可卻沒有前來認屍。難道這是之前懷疑過的恐嚇說嗎,還是只用來安撫自己的良心,或是妥善處理受害者屍體僅僅是出於兇手的一種迷信心理?格蘭特覺得說不通。能做出在背後捅別人一刀的事來的人才不會在乎屍體的下場如何。今晚,在倫敦城裏,死者有一位男性朋友或女性朋友,願意出二十五英鎊來辦理死者的後事。

格蘭特叫來威廉姆斯,一起研究眼下這個普通、廉價的白色信封和強勁清晰的筆跡。

“你覺得,”格蘭特說,“能看出什麽來?”

“筆者應該是個男的,”威廉姆斯說道,“生活不寬裕。不常寫字。穿戴整潔。會抽煙。心情欠佳。”

“棒極了!”格蘭特不禁誇獎,“你比華生還出色,威廉。你都要把我的功勞也領走了。”

威廉姆斯熟讀了華生的所有故事——從十一歲起他就躲著大人,趁著他們打獵的時間待在伍斯特郡的幹草棚裏讀完了《斑點帶子案》(《斑點帶子案》是福爾摩斯故事中最知名的短篇小說之一)。他笑著否認說:“長官,您了解的肯定比這更多。”

實際上格蘭特知道得不多。“我只發現他幹這事不太在行。竟把五英鎊紙幣寄過來了,這不敗露行蹤了嗎。”他吹走撒在那半張便箋上的輕質粉末,但並未發現任何指紋。他吩咐一個警員把這個寶貴的信封和紙幣拿去做指紋采集。那留有字跡的半張便箋紙則送到專家那裏做筆跡鑒定。

“糟糕,銀行現在都下班了。你著急回家見老婆嗎威廉?”

沒事,威廉姆斯不著急。他太太帶著孩子去了南部的嶽母家裏,一個星期之後才回來。

“這樣的話,”格蘭特說道,“我們一塊吃飯吧,我想聽聽你對這件案子的看法。”

幾年前,格蘭特繼承了一筆可觀的遺產——只要他願意,這筆財產足夠讓他提前退休,過上悠然安樂的日子。但格蘭特熱愛他的工作,即便他天天吐苦水說這簡直是豬狗不如的生活。遺產只是用來提高生活質量,讓自己過得更舒服而已,不需要再為窘困的生活疲於奔命,也盡量不讓生活打回原形。在南部的近郊,有家小雜貨店,店內燈火通明,遠遠望去,猶如一顆透亮的寶石,裏邊的商品琳瑯滿目。小店的開設與這筆遺產有關,格蘭特碰巧撞上一個假釋的囚犯,那是他出獄的第一天早上。當初是格蘭特設法把他“弄出來”的,也是格蘭特幫他重建新的生活。這全靠那筆遺產,也因此,格蘭特才會成為勞倫特這種高級餐廳的常客——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是領班服務員服侍的貴賓。歐洲也就只有五個人能在勞倫特餐廳享受這種待遇。能得到這份待遇以及其中的緣由,格蘭特心中一清二楚。

在金碧輝煌的餐廳裏,馬歇爾一臉為難地迎了上來。他也很無奈,就只剩下角落裏的一張桌子,若安排在那就座,十有八九要挨罵,但其他地方已經沒有座位。他沒有接到貴賓說今天要來的預約,所以不知如何是好,張皇失措。

格蘭特一言不發地坐了下來。他餓極了,只要飯菜可口,坐哪裏都無所謂,其實除了桌子就正正地放在上菜口外面,也沒什麽可挑剔的。兩扇綠色的屏風遮擋著門口,門板不停地搖擺,時常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奏出一支時強時弱的音樂。飯桌上,格蘭特決定明天早上讓威廉姆斯對照信封上的郵戳地址,走訪附近周圍的銀行,再進一步追查那幾張鈔票的來源。應該不會有太大困難,銀行一般都會配合警方的工作。接著他們把話題轉向案件本身,威廉姆斯認為是幫派紛爭,死者背叛了組織,知道自己性命難保,就向幫裏唯一親近的兄弟借槍防身,可惜連用都沒來得及用就遇害了。今晚信封中的安葬費就是他的秘密親友寄來的。這個猜測說得過去,但漏掉了一些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