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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孫竟然保存了所有教科書,這多麽符合她的風格啊!他想。她還對校園生活念念不忘,正如她每逢水仙花開的季節就思念格洛斯特郡一樣。當亞馬孫邁著沉重而緩慢的步子走進房間,手裏還端著給格蘭特準備的奶酪布丁和燉煮大黃時,他帶著一種近乎慈祥的寬容望著她。她不再是個身材高大、呼吸起來像個抽氣泵的女人,而變成可能會帶給他樂子的女人。

哦,是的,她有本歷史教科書,她說。事實上,亞馬孫應該有兩本才對。因為熱愛校園生活,她將學校發的所有教材都保留下來了。

格蘭特差點忍不住要問,是不是她把所有的洋娃娃也保存下來了,不過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當然,我喜歡學歷史,”她說,“這是我最喜歡的科目。獅心王理查(10)是我的偶像。”

“一個令人無法忍受的莽漢。”格蘭特說。

“哦,不!”亞馬孫很受傷。

“他屬於甲狀腺機能亢進的那種,”格蘭特不留情面地說,“只知道沖過來沖過去,就跟個粗制濫造的煙火一樣。你馬上要下班了,是嗎?”

“收完托盤就完事了。”

“你今晚可以幫我把那本書找到嗎?”

“你應該好好去睡覺,而不是醒著坐那兒看歷史書。”

“我要麽就看一些史書,要麽就瞪著天花板,二選一。你要不要幫我拿過來?”

“就為了某個對‘獅心王’不敬的人,讓我一路跑回護士大樓再跑回來,我想我做不到。”

“好吧,”他說,“我也不是什麽殉道者。我想獅心王理查很有騎士風度,是俠勇雙全的騎士,無可挑剔的指揮官,比演講學博士還厲害三倍。現在可以去幫我拿書了嗎?”

“看起來你的確需要讀一些歷史,”她說著,伸出大手,帶著贊賞意味將床單角落整了整,“我回來路過順便把書給你,反正我也要去電影院。”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亞馬孫這才再次出現在病房。她身上穿著一件駝毛大衣。房間裏的大燈已經關了,借著台燈的光線,他覺得她簡直像某個善良的精靈。

“我還希望你睡著了呢,”她說,“我覺得你沒必要非得在今晚就開始看這些書。”

“如果有什麽可以讓我入睡的,”他說,“那就是一本英國史了,你們可以問心無愧地牽手走了。”

“我跟巴洛絲護士一起去。”

“你們還可以牽手。”

“我可沒耐心跟你在一起。”她耐著性子說完,便退回到黑暗之中。

亞馬孫帶來了兩本書。

一本是那種被稱作“歷史讀本”的書。它與歷史的關系就好比舊約到新約的聖經故事和歷史的關系一樣。卡紐特大帝在岸邊指責他的朝臣(11),阿爾弗雷德大帝烤焦蛋糕,羅利爵士(12)為伊麗莎白女王鋪鬥篷,納爾遜在“勝利號”的船艙裏向哈代告別(13),每個史實都是一段話,每段都是一句話,字印得很大,美觀而清楚。每個故事都配有一幅全頁插圖。

亞馬孫對這本幼稚的文學作品如此珍愛,令人奇怪又覺得感動。他翻到前面的空白頁,看看她有沒有寫名字。結果上面寫著:

艾拉·達洛

三年級

新橋高中

新橋

格洛斯特郡

英格蘭

歐洲

世界

宇宙

這些文字周圍環繞著精美的彩色轉印圖案。

孩子們都會這麽做嗎?他想。像亞馬孫那樣寫上名字,寫各種名字,然後在課堂上玩轉印貼紙打發時間?他當然也這麽做過。看到這些明亮質樸的彩色方塊,遺忘已久的童年時光重現在眼前。他早已忘記轉印貼紙帶來的興奮心情。當你剝去貼膜,圖案完美地展現在眼前時,那一刻你會覺得特別滿足。這樣的滿足感成年人很難獲得。打高爾夫時揮出漂亮的一杆,或許和這種感覺最為接近。或者,在釣魚時收緊線知道魚上鉤的那一刻也是如此。

他很開心讀到這本小書,趁著閑暇的工夫把書瀏覽了一遍。他鄭重其事地將裏面的每一個幼稚的故事讀完。畢竟,這些都是每個成年人記憶中的歷史。桶稅和磅稅(14)、造船費(15)、勞德的禮拜儀式(16),黑麥房陰謀(17),三年法案(18),以及長期以來的分裂與混亂、談判與背叛,這些都漸漸被淡忘時,書裏的故事是他們僅剩的一點記憶了。

當他讀到理查三世的故事,標題寫著塔中王子,看來小艾拉把王子當成獅心王可憐的替代品。因為她用鉛筆將整篇故事中的每個小小的O塗滿陰影。在書裏的附圖中,畫著兩個正在一起玩耍的金發男孩,陽光透過裝有鐵條的窗戶照射進來,他們臉上各自被畫了一副與時代不相符的眼鏡。圖畫旁邊的空白處有人在上面玩過畫圈打叉遊戲(19)。對小艾拉來說,王子的死實在是一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