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陳奇自白書(第2/2頁)

“如果有個男人在等她,按理說她不會自殺。我想她肯定是死在你兒子之前,所以,她才沒辦法去私奔。”隱士忽然冒出一句口氣生硬的話,但說完,他馬上又溫和地笑了,他勸祖母,“算了,不要想了,都過去了。”

“你說得沒道理。”祖母完全不同意隱士的判斷,她口氣嚴厲地說,“我很了解我兒子!他不會幹傷天害理的事!他連雞都不敢殺。他只會被人殺,不會去殺人!”

“那麽也可能是那個男人幹的,他們的死,都是他造成的。”隱士無意堅持自己的說法。

祖母搖了搖頭。

“不,那個男人,我一看就知道他是什麽東西。自私幼稚又軟弱,但並不沖動。他不會為她殺人的。他只會跟她亂搞。”祖母神情落寞地說,“人家還說,女人會打小算盤,其實大部分男人都很會算計,只有女人才會傻兮兮地為男人做這做那。”

隱士笑了笑,語調柔和地說:“得了,孩子在這兒呢。她畢竟是孩子的媽。再說,一切都過去了。”

聽了這句話,祖母才回過神來,又問起了我的病,隱士說失眠這種病完全是心病,治療它最好的辦法不是吃藥,而是調理,他提議讓我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當時我16歲,念高一,平時功課很忙,但祖母還是毫不猶豫地為我請了假,在那兩個星期,我的日子過得很逍遙。每天早晨八點,祖母都會準時叫我起床,梳洗完畢之後,我就會坐到那張年代久遠的紅木圓桌前吃早餐。早餐是中式的,主食多是白粥,佐餐的小菜則較為豐富,最常見的有斜橋榨菜、肉松、皮蛋、雪菜、醬黃豆等,祖母是紹興人,偏愛又鹹又鮮的食物,她最中意的早餐是熱粥配雪菜筍絲炒肉絲。由於祖母一直覺得西餐不對中國人的胃,所以在我的印象中,面包沙拉之類的東西從來都沒有上過我們家的餐桌。

祖母是個相當老派的人,萬事講究規矩,用她的話說,多數家庭的不幸都源於兩個原因,一是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家規,二是沒有將家規執行到底。因此她對家裏的大小事務都作了明確的規定。她的論點是在家裏,男人的主要的職責是賺錢,而女人的主要的職責是照顧男人。她為了讓我心悅誠服,拿我死去的父母舉例,她說:“男人不能賺錢養家,就像女人不能生孩子一樣,總有一天會遭殃,你看如果你爸爸能夠多賺點錢給你媽用,你媽就不會到外面勾三搭四,也不會提出離婚,反過來如果你媽知道自己的職責,能夠好好照顧你爸,你爸就不會整天疑神疑鬼,就會把心思都用在賺錢上。”祖母想說的是,家規的確立有利於獲得長久的幸福,她很客觀,可是談及他們的死,她居然如此不動聲色,我不禁為她的冷靜而暗自心驚。

基於祖母嚴格的家規,我作為家裏唯一的男人,是不必動手做任何家務的,即使是吃飯,也自有女人為我盛飯添菜,這個女人最開始是祖母本人或是鐘點工趙阿姨,後來是女友小青。

“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肯為你做,她怎麽配享受你給她的幸福。”祖母一再告誡我,“一個女人在飯桌上的樣子,足可以說明一切。” 每當這時我就會想起母親,我想她是絕對不會給我父親盛飯的,不管什麽時候,她都不會這麽做的,我可以想像祖母和她是多麽勢不兩立。

在家修養的那段日子,我想的最多的其實是祖母跟隱士的那番對話。所以假期一過,我就抽空去那裏遊蕩,我也去見過那個母親的情人。我是通過母親的好友找到這個男人的。對於我的到訪,他很不高興,但經不起我多次糾纏,他最後還是告訴了我一些事。

首先,他的確跟母親有過一段情,他們也的確準備結婚。那天,他們約好下午一點在郊區的白雲公園門口見面,但他等到三點,我母親還沒來。我母親沒有手機,那時候,多數人都沒有手機。

其次,他是第二天得到消息的,等警察來找他,他才知道母親出了事。他對母親跟父親為什麽會一起死也非常困惑,但我看得出來,他有點怪母親。因為母親在早晨給他打過電話,說已經出門了,她沒告訴他,她在見他之前,會跟我父親碰頭。我認為我母親之所以會在那種情況下見我父親,很可能是因為我。我母親曾經表示,離婚後,她希望我跟她一起生活,她還說,離婚最大的困擾是會跟我分離,但我父親說,如果她走,他會一輩子不讓她見我,我想如果我父親表示他會改變主意的話,母親會跟他見面的。

第三,他後來去過我父母陳屍的地方。他還跟我說了件離奇的事。他在陳屍地點附近看到一張我跟母親的合影。照片掉在一堆草裏,他彎下身子去撿的時候,一腳踩進了一個大坑,他花了好大力氣才從裏面爬出來。他掉進坑裏時,手裏還提著一個裝著兩包中藥的塑料袋,結果這一摔,把其中的一包摔了出來,還弄破了包藥的紙,藥都灑了出來,他只好胡亂地把掉在泥地裏的中藥撿回口袋裏。有意思的是,回到家後,他發現他撿起來的那些中藥裏有幾支冬蟲夏草,而另一包裏卻沒有。後來他核對過方子,那裏面確實沒有冬蟲夏草這味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