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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羅賓說。

“告訴我詳情,會給你帶來噩運嗎?”他說,見她沒有微笑,又說,“反正,你肯定美極了。”

她心軟了,伸出一只手去。馬修眨了一下眼睛,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後琳達在兩人中間擺了一盤土豆泥,告訴馬修,她要把路虎送給他們。

“什麽?”馬修說,表情相當沮喪。

“你一直說想要輛車。”羅賓為母親辯護。

“對,可是——在倫敦開路虎?”

“不行嗎?”

“這會有損他的形象。”羅賓的弟弟馬丁說,拿著報紙走進屋。他在查看當天下午國家賽馬障礙大賽的馬匹信息。“不過對你可是再合適不過了,羅賓。我完全能想象出,你帶著那位助手,開著路虎沖往謀殺現場的樣子。”

馬修的方下巴繃緊。

“閉嘴,馬丁,”羅賓怒斥道,瞪著弟弟,在桌邊坐下,“我可真想看看你當面管斯特萊克叫‘助手’的樣子。”她補充一句。

“他估計只會笑笑。”馬丁輕松地說。

“因為你們是同僚?”羅賓說,語帶諷刺,“你們都戴著光榮的戰爭勛章,冒著死亡和殘疾的危險當過兵?”

在埃拉科特家的四個孩子中,只有馬丁沒上過大學,至今還和父母一起生活。他對指責自己毫無成就的話語總是很敏感。

“你他媽的是什麽意思——我該去參軍?”他火冒三丈地質問。

“馬丁!”琳達尖聲說,“怎麽說話呢!”

“她會因為你兩條腿都健在而怪你嗎,馬修?”馬丁問。

羅賓扔下刀叉,走出廚房。

那條腿的樣子又浮現在她的眼前,慘白的脛骨從死灰色的肉裏探出來,趾甲有些臟了。腿的主人本來也許想把腳洗幹凈,抹好指甲油,出門見人……

她接到包裹之後第一次哭出來。樓梯上的舊地毯變得模糊,她不得不伸手扶住自己房間的門把手。她進屋走到床邊,一頭趴到幹凈的羽絨被上,肩膀顫抖,胸口劇烈起伏,雙手捂著潮濕的臉,想要止住哭聲。她不希望有誰追過來,不想說話,也不想解釋。她只想自己待著,好好釋放在工作中壓抑了一整個星期的情感。

弟弟對於斯特萊克殘疾的諷刺,和斯特萊克對斷腿開的那些玩笑一樣。一個女人死了,死法可怖又殘忍,可是除了羅賓,好像根本沒有人在乎。死亡和斧頭把那個不知是誰的女人變成一攤死肉,一個待解決的問題。羅賓覺得,好像只有她記得那腿曾經屬於一個活生生的人。也許就在一周之前,那個女人還在世……

她號啕大哭十分鐘後,翻過身來,睜開刺痛的雙眼,環顧臥室,仿佛臥室能給她幾分慰藉。

對她而言,這間屋子曾經是這世上唯一安全的地方。從大學退學後的三個月裏,她幾乎從來沒有出過屋子,即便是在吃飯時。那時,屋裏的墻還是亮粉色的,是她十六歲時的選擇。她隱約感覺到,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但又不想叫父親重新刷墻,就用大量海報遮住鮮艷的墻面。床腳當時有一幅真命天女組合的大海報。羅賓去倫敦找馬修後,琳達在墻上鋪了青綠色的墻紙,現在墻上一張海報都沒有。但羅賓仍然能清晰回憶起真命天女在《百戰嬌娃》專輯封面上盯著她的樣子:碧昂斯,凱莉·羅蘭德,米歇爾·威廉斯。在她的腦海中,那張照片與這輩子最糟糕的那段日子密不可分。

現在墻上只掛著兩張照片:一張是羅賓的高中畢業照(馬修站在最後排,是那屆學生中最英俊的男生,不肯做鬼臉,也不肯戴畢業帽)。另一張照片裏是十二歲的羅賓,騎著蘇格蘭高地矮馬安格斯。它是匹毛發蓬松、強壯又固執的小馬,生活在她叔叔的農場上。它非常頑皮,但羅賓溺愛它。

她哭累了,眨眼擠出最後一點淚水,用手掌抹了抹濕乎乎的臉。樓下的廚房裏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她知道,母親一定在勸馬修讓她自己待一會兒。羅賓希望馬修能聽進去。她有點想一覺睡到假期結束。

一個小時後,她還躺在自己的雙人床上,睡意蒙眬地望著窗外花園裏的青檸樹。馬修敲了門,端著一杯茶進來。

“你媽媽說,你可能會想喝茶。”

“謝謝。”羅賓說。

“我們正要一起看賽馬。馬丁在巴拉布裏格身上下了大注。”

對於羅賓的不快和馬丁無禮的發言,馬修一個字都沒提。馬修的態度仿佛在說,他覺得是羅賓丟了臉,而他此刻正在幫她找台階下。羅賓立刻就明白,對於那條腿在她心裏引起的一切感覺,馬修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馬修只是覺得煩惱,因為斯特萊克再次變成周末的話題,而埃拉科特家的人見都沒見過他。此次事件,就像和薩拉·夏洛克看橄欖球賽那次事件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