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5/6頁)

其他也住在那棟空屋裏的流浪者先後出庭作證,講述萊達和惠特克動蕩而暴力的情史,萊達怎樣盡力回避一切形式的海洛因,惠特克的威脅和外遇,他平常說的那些關於殺人和錢財的話,他發現萊達的屍體後怎麽缺乏哀悼之情。他們堅持認為,是惠特克殺了萊達,證人有時歇斯底裏。在辯方看來,他們的證詞不可信到幾乎令人憐惜。

因為這些證人,牛津大學學生的出現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法官贊賞地打量斯特萊克:他衣著整潔,語句通順,頭腦靈活,西裝和領帶掩蓋了那令人生畏的龐大身材。公訴方問他的問題主要涉及惠特克對萊達財產的執著。斯特萊克面對肅靜的法庭,講述了繼父為得到那筆只存在於他自己頭腦裏的財富,曾做過哪些努力。惠特克還不斷懇求萊達把自己寫進遺囑,以此作為對萊達對他的愛的證明。

惠特克金褐色的眼睛注視著他,眼神裏幾乎毫無感情。斯特萊克在作證的最後一分鐘裏,和惠特克隔著法庭對視。惠特克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隱約、嘲諷的微笑。他把搭在桌上的食指擡起半英寸,在空中往旁邊輕輕一掃。

斯特萊克非常清楚他是什麽意思。那個細微的手勢完全是沖著他做的,他很熟悉那手勢的原型。惠特克以前經常伸手在空中橫揮,沖著冒犯他的人的喉嚨。

“你遲早會得到報應,”他曾經這樣說,金色的眼睛睜得很大,裏面滿是瘋狂,“你遲早會得到報應!”

他打扮得很莊重。那富有的上流家庭裏有人出錢,請了不錯的辯護律師。他整個人洗幹凈了,西裝筆挺,聲音低柔,用順從而平靜的語氣否認了一切指控。他上庭時,已經想好了所有說辭。公訴方用來揭露他本性的一切證據——舊唱片機上的查爾斯·曼森,床上的《撒旦聖經》,嗑藥嗑高後說的殺人有多享受的那些話——都被眼前這個臉上略帶茫然的惠特克全部推翻。

“我能說什麽呢……我是個音樂家,法官大人,”他說,“黑暗裏自有詩意存在。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這一點。”

他的聲音憂郁,發顫,隨即變成幹澀的哽咽。他的律師連忙問他是否需要休息。

惠特克勇敢地搖了搖頭,為萊達之死送上一句名言:

“She wanted to die. She was the quicklime girl.她一直想死。她是生石灰女孩。”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的含義,除了從小就聽過那首歌太多次的斯特萊克。惠特克在引用《Mistress of the Salmon Salt,鮭魚鹽小姐》的歌詞。

他最終被無罪釋放。法醫證據表明,萊達並不常用海洛因,但她的名聲實在太差。她吸過不少其他種毒品。她是個出了名的愛玩之人。在那些戴著拳曲的假發、職業就是為意外死亡分類的男人眼裏,她為追求日常生活裏沒有的快感而死在肮臟的床墊上一點也不奇怪。

在法院門外的台階上,惠特克宣布要為死去的妻子寫一部傳記,隨即就從公眾視野裏消失。說好的傳記從來沒有出現過。兩人的兒子被惠特克憔悴的祖父母收養,斯特萊克再也沒見過兒子。斯特萊克悄無聲息地離開牛津,入了伍。露西上了大學。所有人的生活都在一刻不停地繼續。

惠特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出現在報紙上,每次都與犯罪有關。萊達的子女對這樣的報道無法無動於衷。當然,惠特克從來都登不上首頁,他只是因為娶了一個睡過名人而出名的女人,才有了些名氣。打在他身上的只是反光的反光。

“他就像一坨沖不下去的大便。”斯特萊克對露西這麽說,露西沒有笑。她比羅賓更不欣賞以幽默對待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斯特萊克隨著地鐵列車前後搖擺,又累又餓,膝蓋陣陣作痛。他情緒低迷,憤憤不平,主要是對自己生氣。在過去幾年裏,他一直堅定地把目光放在未來。過去無法改變,他不會否認發生過的一切,但也不會沉浸其中。他用不著找到將近二十年以前借住過的空屋,回憶信箱的哢噠作響,在腦海裏重放貓被嚇壞的尖叫聲,回想母親躺在棺材裏,穿著鐘形袖長裙,像個慘白的蠟人……

你他媽的是個白癡,斯特來克生氣地對自己說,掃視著地鐵線路圖,想知道換幾次車才能到尼克和艾爾莎家。那條腿不是惠特克寄的,你只是想找機會抓住他。

寄腿的人做事井井有條,精打細算,動作幹凈利落。他在近二十年前認識的那個惠特克生活雜亂無章,動不動就發脾氣,喜怒無常。

可是……

你遲早會得到報應……

She was the quicklime girl……她是生石灰女孩……

“操!”斯特萊克大聲說,引得周圍人群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