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教堂裏寒涼陰灰,時值十月,開暖氣尚嫌早,戶外陽光看似溫暖宜人,陰涼的灰石教堂內卻濕冷如冬。

勞拉,夾立於衣領袖口潔凈無瑕的奶媽和助理牧師亨森先生之間。牧師感冒臥床了,代理的亨森先生顯得年輕而單薄,他喉結突出,語聲尖高,還帶著鼻音。

富蘭克林太太倚在肅然挺立的丈夫臂上,看來嬌弱而迷人。第二個女兒的降臨,並未撫平富蘭克林先生失去查爾斯的痛,他想要兒子,但據醫師表示,他不會有兒子了……

富蘭克林先生的眼神從勞拉身上,轉向在奶媽懷中咿呀作聲的開心嬰兒。

兩個女兒……勞拉是個可愛的好孩子,新生的寶寶長得也好,她的到來可謂熠熠生輝,但男人想要的是兒子呀。

查爾斯——金發的查爾斯甩頭歡笑的模樣何其迷人,他是如此地俊秀、聰明伶俐,如此地與眾不同,為何死去的孩子不是勞拉……

他突然與長女四目交接,蒼白的小臉上那對悲愁的大眼,富蘭克林先生因罪惡感紅了臉。他在胡想什麽?

說不定孩子猜中他的心事了,他當然也愛勞拉……只是……只是,她永遠不可能成為查爾斯。

安傑拉·富蘭克林靠在丈夫身上,半閉著眼對自己說:“我的兒子,我漂亮的兒子,我的至愛……我仍無法相信,為何走的人不是勞拉?”

安傑拉絲毫不覺得罪惡,她比丈夫更坦率直接,不矯飾自己的需求,她坦言自己的第二個孩子,她的長女,永遠不會、也不可能比兒子重要。與查爾斯相比,勞拉是個十分敗興的孩子:她死氣沉沉、乖巧規矩、不造亂,卻缺乏……怎麽說呢,缺乏個性。

安傑拉尋思:“查爾斯……沒有什麽能彌補我失去查爾斯的痛。”她感覺丈夫按著她的手臂,便睜開眼睛,她得專心參加儀式才行。可憐的亨森先生,聲音怎會如此難聽啊!

安傑拉憐惜地看著奶媽懷裏的寶寶,一個小到連“寶寶”這個名稱都嫌過大的孩子。

原本香睡的寶寶眨呀眨地睜開眼了,好清亮的藍眼,就像查爾斯的那般,而且她還快樂地呀呀出聲。

安傑拉心想:“那是查爾斯的笑聲。”一股母愛油然而生,她的寶寶,她心愛的親生骨肉。查爾斯殤逝的陰影,首次遁入往昔中。

安傑拉看到勞拉陰郁悲傷的眼神,不免好奇地想:“不知道那孩子在想些什麽?”

奶媽也意識到筆直靜立在身旁的勞拉了。

“這麽安靜的孩子,”她心想,“我覺得太過安靜了,一般小孩哪會如此沉靜、規矩,大家都沒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沒給她該有的疼惜,不知現在……”

亨森教士就快進行到最令他緊張的步驟了,他很少施洗禮式,若牧師在就好了。亨森看到勞拉憂郁的眼神與嚴肅的表情。好個乖巧的孩子,不知她心裏想些什麽?

亨森和奶媽不知道,阿瑟和安傑拉·富蘭克林也都不知道。

不公平……

噢,太不公平了……

媽媽疼小寶寶,就像疼查爾斯一樣。

不公平……

她恨小寶寶,恨她、恨她、恨她!

“我希望她死掉。”

勞拉站在洗禮盆前,耳中盡是莊嚴的聖詞,然而比聖詞更為清晰真實的,卻是那犀利如字的念頭:“我希望她死掉……”

奶媽輕推勞拉,將寶寶交給她,低聲吩咐:“小心唷,把妹妹抱穩,然後交給牧師。”

勞拉也低聲回道:“我知道。”

勞拉低頭望著懷裏的嬰兒,心裏想著:“假如我松手讓她掉下去、摔在石地上,她就會死了嗎?”

墜在灰色堅硬的石地上。可是嬰兒不都包得很……很厚實嗎?問題是,她該這麽做、敢這麽做嗎?

勞拉猶疑著,時機晃眼即逝,寶寶已到了緊張兮兮的亨森教士手上了,他真的沒有牧師的老練沉穩。亨森正在詢問受洗者的姓名,並跟著勞拉復誦。雪莉·瑪格麗特·伊夫琳……水自寶寶的額上落下,小寶寶沒哭,只是咯咯發聲,仿佛發生天大的趣事。教士戒慎地親吻寶寶額頭,因為牧師向來會這麽做,然後才松口大氣地將寶寶交還給奶媽。

洗禮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