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簡 第二章(第4/6頁)

弗農對於這些實際的面向概念很模糊,他此刻關心的是創意的部分,這出歌劇想把自己生出來。它動作緩慢,有著無數的陣痛跟困難,還有上百種挫折;這要歸咎於弗農自己缺乏經驗與技巧。他的話題繞著樂器編制打轉,他跟管弦樂團裏的古怪演奏家一起出去。內爾去過許多音樂會,很喜歡音樂,不過她能不能分辨雙簧管跟單簧管很令人存疑,她總以為小號跟法國號是差不多的東西。

作曲需要的技術知識讓她生畏,而弗農對於這出歌劇要如何制作、什麽時候制作漠不關心,也讓她覺得緊張。

他自己幾乎沒注意到,這種種不確定讓內爾覺得多麽沮喪、多麽疏離。有一天他大吃一驚,因為她對他說——其實是哭著傾訴:“喔,弗農,不要給我這麽大的考驗,這樣太辛苦了……好辛苦……我必須有一點希望。你不了解。”

他震驚地看著她。

“可是內爾,一切都好好兒的,真的。只要保持耐心就好了。”

“我知道,弗農。我不該這樣說的,可是你知道嗎……”她話沒說完就停了。

“親愛的,如果你不開心,”弗農說,“會令我更加為難的。”

“喔,我不是……我不會……”

但是私底下,壓抑在心底深處的那種古老怨恨感受再度升起。弗農不了解也不在乎這一切對她來說有多艱難,他對她的難處一點概念都沒有。他可能會說那些事情很傻或者微不足道——以某個角度來說確實如此,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不是這麽回事了,因為這些小事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弗農看不出來也不知道她在打一場仗,隨時都在戰鬥,她永遠無法放松,如果他能懂得這一點,給她一句打氣的話,表示他明白她處於什麽樣艱難的處境就好了。但他永遠看不出來。

一股壓倒性的寂寞感橫掃了內爾。男人就是這樣——他們永遠不了解,也不在乎。愛似乎可以解決一切,可是它其實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她幾乎恨起弗農來了,他自私地沉浸在工作裏,不喜歡她表現出不快樂,因為那樣會讓他心煩……

她想著:“只要是女人都會了解的。”

在某種模糊的沖動驅使下,她決定去找簡·哈丁。

簡在家,即使內爾的來訪讓她感到有些驚訝,她也沒有表現出來。她們漫無主題地聊了好一會兒,但內爾感覺到簡在等待、觀望,靜候適當時機。

為什麽要來這裏?內爾自己也不知道。她怕簡,也不信任簡,或許這就是原因了!簡是她的敵人。對,不過她還怕這個敵人具備她所沒有的智慧。簡很聰明(她把這點放在自己心裏),也非常有可能是邪惡的——對,她確定簡很壞,不過不知怎麽的,人可以從她身上學到些什麽。

她相當唐突地提了個問題,弗農有可能會成功嗎——會很快就成功嗎?她希望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但徒勞無功。

她感覺到簡冷冷的綠色眼睛落在她身上。“現在情況變得很艱難了?”

“是的,你知道……”

話就這樣倒了出來,她說了一大堆,那些變化、難處、她母親默默施加的壓力,還有關於“某人”含糊其辭的暗示,她沒說出名字,那個“某人”很善體人意,很和藹,也很有錢。

向女人說出這些事情有多麽容易啊——就算對象是對這些事一無所知的簡。女人能夠了解這些,她們不會嗤之以鼻、把這些瑣碎事情看得無關緊要。

在她講完以後,簡說道:“這樣對你有點辛苦。你遇上弗農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打算從事音樂事業。”

“我沒想到事情會像這樣。”內爾苦澀地說道。

“唔,現在說‘早知道……’並沒有好處,對吧?”

“我想是沒有。”簡的語氣讓內爾隱約有些惱怒。“喔!”她喊道,“當然了,你覺得每件事都應該為他的音樂讓步——因為他是個天才,所以我應該高高興興地犧牲……”

“不,我沒這麽想,”簡說道,“這些事情我都沒想到。我不知道天才有什麽好,也不知道藝術作品有什麽好。有些人天生自負,有些人則不這麽想;想斷定誰是誰非是不可能的。對你來說,最好的情況就是說服弗農放棄音樂、賣掉普桑修道院,然後用這筆收入跟你成家。不過我確實知道的是:想說服他放棄音樂,你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這些事情,像是天才、藝術之類的,都比你強得多。你就像是海邊的卡努特國王[1];你沒辦法讓弗農放棄音樂的。”

“我還能怎麽做?”內爾無助地說。

“喏,你可以嫁給那個‘某人’,過著還算幸福的生活;或者嫁給弗農,過著相當不幸,但偶爾會有如在天堂般的極樂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