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殺手(第4/13頁)
我的想象努力跟上她的描述,兩千多個女人擠在大通鋪上,也許類似於戰爭時期的野戰醫院。十四個小時的工作後,也不會有什麽玩的力氣了。
“工資是多少?”
“按每天計算的話,周薪大概能達到八百到一千日元。對一個勞工而言,福利、健康保險、加班獎金是他們不敢奢望的。”
我的聲音有些傷感。“那所得利潤都都用在哪了?”
“當然是股東了,那些從前深圳的廠長和地方官員理所當然都成了股東,聽說那些錢大多進了他們的腰包。”
我聲音變得有些沉重,說:“你姐姐是怎麽死的?”
小桃強忍淚水,眼睛死死盯著咖啡廳的天花板,用纖細的手指按住眼角。
“姐姐中學時曾經參加過田徑隊,又很瘦,所以被派去當跑腿。”
又是一個聽上去含糊不清的詞,是去送貨還是傳達指令。於是我愚蠢的重復著:“跑腿的?”
“對,在給NIKKIE Z頭部上完色後,要把五十個眼娃娃的頭裝在一個箱子裏,跑腿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箱子搬到下一個工作點,每趟兩箱就是一百個,在碩大的工廠裏中間沒有任何休息的機會。”
“每天二十四小時都這樣重復?要是晚班,豈不是得整夜來回跑?”
小桃不假思索的點頭。
“對,就是這樣。”
這未免也太傻了,這樣的事情在日本的工廠或物流倉庫完全可以交給機器去做,反正機械又不知道累。
“沒有運送帶這樣的設備嗎?”
“沒有,在中國了勞動力比機械廉價,農民工會源源不斷地湧進城市。”
我看著窗外,對面大樓的窗戶上貼著一份手寫的“中國網吧”海報,在春日暖暖的陽光裏沐浴,樓梯前坐著一個中國男人,行屍走肉般失去表情的臉立在肩上,猜不出他在做什麽,最近中國網吧在池袋越來越多了。
“我想聽聽你姐姐死時的詳盡情形。”
小桃點頭,每個毛孔都透著冷漠。
“那是去年七月底的一個早晨,姐姐因心臟病突發而暈倒,聽說起初只是因為感冒感到有些不舒服,可她還是硬撐著去工作,第二天就出事了。”
我擡起手打斷小桃的話,因為我覺得事情有些蹊蹺,頭暈頭痛還敷衍得過去,可那是心臟病。
“停一下,因心臟病突發而暈倒的話,第二天應該住院休養啊?就算她不幹,也會有人接替吧?怎麽說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
小桃看著我的目光像刀一樣鋒利,像是在說這些你們日本人根本理解不了,這種眼神像隔著一條海峽一樣讓我感到生疏。
“工廠只向利潤看齊,如果請假,哪怕是病假,也會扣掉你三天的工錢。”
我沉默的點頭,小桃淡然的往下說:“如果中途不幹,還會讓你賠違約金。所以她們的工資通常都會被扣住而不是馬上結算,那時姐姐還有五個星期的工資沒領,她怕一旦被開除,一毛錢都拿不到。”
工廠簡直就是殺人兇手,我這才搞清楚事情的原委,要是我幸苦了五個星期獲得的錢將付之東流,怎麽說也不會放棄的。但小榮的心臟實在是承受不了。小桃強烈控制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第二天的早晨姐姐就死了。NIKKIE Z微笑的臉在姐姐暈倒時被她的雙手打落。姐姐因心臟破裂當場死亡,醫生說她心臟是縱向裂開的。”
小桃再也無法克制,激動的拍打著淺綠色風衣下的胸口大吼:“姐姐來回跑一直到心臟破裂,這一卻都是被逼的,她掙的錢一半寄回家,一半則供我來日本上語言學校,她說我比較聰明,讓我好好上學,將來進外企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到那種工廠打工。她怕我心裏有負擔還對我說以後加倍償還就行。當初姐姐跟我說這些話時笑的是那麽的溫馨,我……”
小桃用從口袋拿出的手帕擦拭眼淚,做了一個深呼吸的動作。
“我只想討個說法,我一直相信世界上還存有正義,只是躲在某個角落裏。我這麽做並不是為了報仇,只是想討個公道,但在中國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我來到日本是為了控告KIDS FARM,姐姐的同事給我湊了買機票的錢。”
此時的我無話可說,“正義”這個詞從我出生以來就沒有用過,突然從小桃口中聽到,有點新鮮,她孤身越洋遠道而來,只是為了尋求心中的正義,這種女孩在中國南方也許比比皆是,但是我想每個日本人都會被她的毅力和勇氣所打動。就算是當回好人,我也應該幫她。小桃淚眼蒙蒙的看著我。
“阿成,我寫的文章裏有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