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頭罩(第4/19頁)

“你不用去上課嗎?”

沙雅低頭呆望著廣場上的地磚。

“差不多一半時間沒去吧。”

“中學是義務教育,不去上課恐怕不行吧?”

沙雅擡頭看向我,露出了一個微笑。

就在這時,一輛用高音喇叭高喊著把外國人趕出去的右派宣傳車正緩緩從車站前駛過。看著宣傳車開過去後,薩仁回過頭來對我說道:

“阿誠先生,你說的這些班裏的老師都說了很多遍了。”

他說的這些話弄得我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了,於是不得語調變得粗魯了起來:

“那麽,不在學校的另一半時間,就用來向男人出賣自己的身體嗎?”

沙雅依舊坐在長椅上,身子越縮越低。背脊蜷著,把雙肩跟個蝦米似地垂下,靜了片刻,才淡淡地回道:

“有什麽辦法呢,我也得賺錢呀。我九歲起就做這種工作了,現在都已經習慣了。雖然偶爾會碰到一些可怕的事,但我都習慣了。再說我們伴遊公司在付錢方面倒是很痛快的。”

有好一陣,我倆都沉默在那裏,只憑著溫暖的春風吹過。我凝視著在夕陽下閃爍的原色霓虹燈光,沙雅則是呆望著公園四周的大樓墻面。好久,只聽耳邊傳來薩仁如小鳥般輕柔的聲音:

“三年前我們來到日本,那時我還以為到了這裏就是到了天堂呢。因此我看到這裏的晚上明亮的夜景,心裏就一陣的興奮。而且這裏既物質豐富,又沒有緬甸內戰那種軍事和宗教的對立。但是後來我發現不管到哪裏,其實都會有它的黑暗一面。我終於明白,在這個地球上是沒有天堂的。”

我回過頭來看著薩仁,只見粉紅色的霓虹燈把沙雅黝黑的臉龐映照得通紅。

“說得有道理,池袋雖然不是天堂,但這裏也是個法制社會。你知道嗎?那些利用你賣春圖利的家夥都犯法了。賣春在日本原本就是違法,而不管買的還是賣的,只要牽涉到未成年的孩子,罪就更重了。你如果不願再出賣自己的身體,還是有辦法可以自由地回到中學上課的。沙雅,你自己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其實從我出生至今,有哪件事是我真心想做的呢?就像我現在的這份工作,幹不幹能由得了我自己嗎?”

沙雅說完這番話後又沉默了下來。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炸雷般的信息,一個小男孩,居然從九歲開始就出賣自己的靈肉,誰能想象呢。看到我心情也和他一樣憂郁起來,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為了讓我高興一些吧,沙雅突然故作輕松地朝著那些大樹大喊一聲,然後從制服褲袋裏掏出了一個手機,朝我說道:

“阿誠先生,今晚到我家吃個飯好嗎?如果同意的話,我現在就打電話向我媽說一聲。”

我驚訝地看著他手裏那款目前最新型的折疊式手機,有些不解地問道:

“你說自己很窮,怎麽還買得起這種手機呢?”

沙雅邊按著通話鍵邊回答道:

“唉呀,這是伴遊公司為了方便聯絡而發給我的個人電話。這種東西,當然不是我們這樣的家庭買得起的,再說我們全家也只有我一個人有呀。”

電話通了以後,就聽到沙雅用一種柔軟的語調向他母親說了些什麽,而那些語言是我完全聽不懂的,這可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這世上無論哪個國家的語言,當母子對話的時候氣氛居然是大同小異的。

沙雅一合上手機,便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說道:

“我媽說沒問題。阿誠先生,走吧!”

我們兩手提著裝滿水果的塑膠袋,走在落日余暉映照下的街道上。穿過川越街後再走二十分鐘,雖然區域標注的地址仍是池袋本町三丁目,但我們已經走進了東上線的下板橋車站附近的住宅區。沙雅家就在這裏的一棟木造公寓裏頭,從老舊的外觀看來,屋齡應該有四十年了。玄關一側放著公用的鞋櫃和信箱,後面則是一條昏暗的走道通向各處,兩旁排列著一扇扇木制的拉門。來到走道上倒數第二戶前時,沙雅推開了拉門,門喀啦喀啦地滑了開來,還聽到一聲不知從哪裏傳出的微弱門鈴聲。我說聲打擾了,便跟著走進了門內。

屋內約有六個榻榻米大,正中央放著一張恐怕在古董家具店都找不太到的矮圓桌。圓桌周圍圍著一對年過三十五的夫妻和兩個小女孩,個個都一臉微笑地望著我。屋子裏擺著電視和收音機,都是最老式的那種,看起來象是從哪個垃圾堆裏撿來的。沙雅隆重地向大家介紹我道:

“這位就是池袋車站前水果行的真島誠先生,我帶回來的水果都是他給的。阿誠先生,他們就是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