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頭罩(第2/19頁)

我朝他笑了笑,然後對他說道:

“當然可以,如果你們不嫌棄,那就全拿去吧。”

男孩在胸前合掌,朝我微微低頭一拜,仿佛我就是那個上了金漆的佛像一般。

“太感謝您了。能告訴我您叫什麽名字嗎?”

我隨口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他。男孩在嘴裏反復念叨了幾次,然後擡起頭來對我說道:

“下次我再去廟裏祭神時,我會順便為阿誠先生祈福的。謝謝您了。”

說完,男孩就抱起四角被裏頭溢出的果汁染得黑黑的紙箱,也沒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就離開了。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暗暗在心裏頭搖了搖頭,便又開始做起我的營生來。

根有關統計,豐島區的人口到今年元旦為止約有二十五萬人,其中十人裏頭就有一個是外國人。這個小男孩,看來以後是沒機會再問他的名字了。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的是,這男孩居然在第二天又到我們的店裏來了。他依然穿著那一套衣服,羞怯地在店門口傻笑。難道他不用上學嗎?我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喂,今天又有什麽事啊?”

男孩顯然是受怪了這種喝斥,他再度向我合個掌回道:

“我媽媽特意差我來向您道謝,順便……”

只見他直盯著自己腳下裂開的鞋頭,面有難色地繼續說道:

“……再看看今天能不能再拿些香蕉回去。真的很對不起,我們家實在是太窮了。”

他那誠實的樣子逗得我不由地笑了出來。環視店內,我看到了在我腳邊一大堆染上黑死病的快要爛了的菲律賓香蕉,我把它們標價一串五十日元出賣,其實也就是等於白送了。

我有心送些給他,但還是想跟他開個玩笑,便朝他合掌膜拜,感覺連自己都要變成一個虔誠的小乘佛教徒了,道:

“我們家也好不到哪裏去啊。你難道連五十日元都沒有嗎?”

男孩聽了搖著頭回道:

“五十日元?那有是有,可是不能用啊。好吧,那今天就抱歉了。”

顯然,他以為我不願意給他香蕉,便道歉準備離去,我趕緊朝那男孩喊道:

“別著急走嘛,你是哪兒人啊?你叫什麽名字?”

矮個子男孩一聽到我的問話,就知道又有戲了,便高興地馬上回過頭來,表情顯得豁然開朗了起來,他那小鳥般的聲音又高聲地說道:

“我是從緬甸來的,名字是沙雅·索森奈。”

我聽完,便笑著點了點頭,把腳邊那一大堆碼得很高的快壞的香蕉一骨腦倒進白色塑膠袋裏,遞給了男孩。

“好了,沙雅,拿去吧。”

令我難以置信的是,這個來自緬甸的少年竟沒有去接那一袋香蕉,而是在西一番街肮臟的人行道上跪了下來,雙手合掌虔敬地朝我磕起頭來。這恐怕是我這輩子受過最重的禮了,一時間,我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該怎麽做了。

路人不知道這裏都發生了些什麽,便都紛紛繞道而行。

男孩嗑完頭,便起來接過塑膠袋,然後便朝西口五岔路的方向離去了。

目送男孩走了以後,我轉頭回到店裏,沒想到老媽向我辟頭說道:

“阿誠,你看你都做了些什麽?該不會想把最值錢的哈蜜瓜都免費送給他吧?”我朝這毫無慈悲心腸的笨女人合了個掌,笑著對她說道:

“不過是五十日元一串的爛香蕉罷了。就當是到寺廟裏上了香油錢。就算到寺廟上香,恐怕花的錢都比這多呢。再說他還會順便為我們祈福的呢!”

老媽好像看外星人一般用冷酷的眼神瞪了我好一會兒,接著便爬樓梯上二樓看她的電視去了。

看來宗教信仰還真不容易受到別人的理解呢。

從那以後,我就會多起一個心眼,只要是那些沒賣相的水果,我都會先不經意地檢視是否還能吃。不管是有點壞的鳳梨和香蕉,還是沒賣完的草莓或是被壓扁的柳橙和檸檬。我全都把它們收起來,反正對這些水果來說,與其被當垃圾扔掉,還不如讓沙雅家人吃掉呢。

我事先將這些果香四溢的塑膠袋準備好,等待著男孩到來。店門口的音響播放的是貝多芬的第五小提琴交響曲,曲名好象就是《春天》。對於這位偉大的樂聖的作品,我並不喜歡他後期那深奧復雜的名作,反而對他那些早期和中期的作品更崇拜。論到交響曲,我最喜歡的則是三、四、五號。

這些曲子都是貝多芬在三十幾歲以前寫的,所以充滿了年輕氣盛的霸氣。對我來說,這簡直是最大的享受,所以我經常在肮臟的池袋街頭靜靜地坐著,而心神早已跑到充滿活力的藝術世界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