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寶貝的華爾茲(第2/16頁)

當我轉完一圈,折回到劇場大道時,時間已是淩晨一點。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一道不像電燈發出的微弱光芒,怱明怱暗地照耀著前方的路面。

仿佛有一種魔力,這道光竟吸引著直朝它走去。當然,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由於這是我回家必經的路。就這樣,這位渾身凍僵坐在地上的古怪大叔和悠悠哉哉散著步的我迎面撞了個正著。真是沒有想到,兩個正常在路面上的人也會發生“車禍”。

東京藝術劇場後頭是一片遼闊的露台。這個鋪有白色地磚的露台比人行道要高出幾個台階,在綿延數十米宛如舞台般的階梯之間,隨處安裝著不銹鋼的欄杆。我是在一支欄杆支柱下看到這道燭光的,燭光旁有如一家露天花店般擺滿了白色花束。在幾支蠟燭和白色花束前方,那個年過五十的男人正蜷著背盤腿而坐。

他想必有一位家屬不幸死在這裏吧。雖然他的身上穿的是曾風靡上個世紀的雅痞打扮:紅色羊毛衫配白色的襯衫,松開了的衣領上則打著一條皺巴巴的斜條紋領帶。但他的年紀顯然已經把他那種追求時髦的心態襯得有些可笑了,他的頭發和胡子均已半白。

和平時一樣,從那些蠟燭旁走過時,我沒敢看那大叔一眼,因為他那低垂的雙肩、面容悲哀的側臉,實在教人不忍入目。

人行道的另一端沿路種滿了杜鵑花,在杜鵑花叢裏,一根路燈杆兀然而立,路燈杆上釘著一塊塵埃滿布的告示板。我本就好奇,便慢步走過去看看上面都寫了些什麽,只見上面寫著:

此處曾於平成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淩晨一點發生過兇殺案。當時曾目擊任何可疑人物或犯罪行動者,請速向本署報告。

池袋警察署

而在警察署的下方,則是那個我手機通訊錄裏頭也有的號碼。大概是感覺我是少有幾個會注意告示的人吧,這位雅痞大叔靜靜地擡起頭來,向我問道:

“能問一下,告示上寫的時間裏,你在哪裏?在做什麽呢?”

平成九年,那可是五年前,我在哪裏?這還真把我給問著了。

我歪頭想了想,哦,當時的我還是個工專裏的壞學生。成天就是打架吵架,還每天提心吊膽地為防挨刀而在肚子上塞本雜志。當然,我已經不可能記清楚五年前的“十二月二十七日淩晨”自己在做什麽,於是只好抱歉地看著那位大叔,口吐一口白霧回道:

“抱歉,記不得了。請問在這過世的是您什麽人?”

這位大叔兩眼筆直地凝視著我。由於他坐在比人行道高幾階的露台上,因此即使是坐著,視線的高度也和站著的我約略相當。他用哀傷的眼神把我從頭到腳緩緩打量了幾遍,然後憂傷地說:

“是我的獨生子利洋,要是他還活著,現在年紀也應該和你差不多了。他的身高大概也和你差不多吧。”

他說出的這番話竟莫名地讓我傷感,它就如一把利刃刺進了我內心深處。我想,要是我老爸還活著,想必年紀也和這位大叔差不多。我環視周圍,發現劇場大道的對面有台自動販賣機。

我翻身跳過柵欄,穿過馬路買了兩罐熱騰騰的拿鐵咖啡。我走回這位五年前痛失骨肉的大叔身旁,輕輕地把咖啡放上了露台邊緣。

“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請喝了這杯咖啡吧。這個晚上實在是大冷了。”

雖然向我道了謝,但這位大叔卻碰也沒碰這罐咖啡。

他跟我說自己名叫南條靖洋,在我還沒開口說半句話前,他便如遇知音般地開始聊起他那過世的兒子:

“我們家的阿利當年在上野的美國街區可是個響叮當的大人物。他生前就是那裏街頭幫派的頭目。”

美國街區的幫派分子?那一帶傳統上除了日本小鬼的幫派之外,還夾雜著許多在日朝鮮人和東南亞裔的小幫派。也不知道他那倒楣的兒子,深更半夜的跑到不是他地盤的池袋做什麽。

說了幾句之後,這位可憐的大叔便拉開罐裝咖啡的拉環,自己並不喝,卻將開口朝蠟燭的方向放上了露台。

“阿利的女朋友在這兒住,當時正好從她家走到超市買點東西。那個名叫晴美的女孩懷了阿利的孩子,他大概是跑出來買點東西給她補補吧?”

我什麽話也沒說。即使正值熱鬧的聖誕節前夕,也幾乎沒有行人會走到藝術劇場後頭這一帶來,而且劇場大道是條死巷,也沒幾台車會開進來。在我們倆身處的露台四周,只停著一台出租車。大叔見我沒有說話,便又接著說道:

“沒人清楚當時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是個計程車司機,當時正當我在送客人的時候,接獲這個可怕的通知,當我趕到要町的急診醫院時,只看到阿利冷冰冰的屍體。院方表示他頭蓋骨裏頭有團很大的血塊,原本準備做個手術把它取出來,但還是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