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袋西口公園

在我的手機背面,有一張大頭照。褪色的貼紙上,我和四個死黨全擠在狹窄的框框內,齜牙咧嘴、肆無忌憚地笑著,真是有點活寶,但那時的我們是多麽快樂啊。究竟是什麽事這麽好笑?我已經記不得了。頭像之外,還有一圈很有意思的圖案,綠色叢林中一群搶奪香蕉的潑猴們在叢林裏蕩來蕩去,或許,猴子的世界和我們的一樣,所有的樂趣都在於那蕩來蕩去的樂趣和爭搶的過程吧。

也有人問我,這張大頭貼究竟要貼到何時?我總是默然地笑笑,其實我知道,這是我最美好的回憶,我怎麽會舍得把它扔掉呢?

我的名字叫真島誠。去年剛從池袋高工畢業。能從我們那個池袋高工畢業,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為我們學校那可是“響當當”的臭名昭著,每年都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學生會被勸退學,所以很多人對我能從那裏畢業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池袋警備署少年課的吉岡曾有一句經典的論斷,他說我們學校“是黑社會的預備軍,任何毒邪之物,沒有不沾的,搶劫、鬥毆,什麽都來”。確實如此,素質好的,馬上就會被黑道大哥挖角,其中的一些狠辣角色甚至連黑幫都不敢收,比如山井。

說到這個山井,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我和山井從小學就認識了。這家夥塊頭很大,脾氣暴烈異常,奇怪的是,他連頭發都硬得不得了,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個頭上插著一萬根金色鋼絲的怪物。更要命的是,在他的耳環與鼻環間還系著惡犬專用的鏈子。這小子酷愛打架,並且手段殘忍。據我所知,他前後大概打了五百多架,只敗過一次。

山井有個奇怪的外號,叫做“杜賓犬殺手”。這個名字源於中學二年級的夏天,他和某個無聊的同學打賭,說要和經常出現在東口區立綜合體育館的杜賓犬一較高下,並且山井認為自己會贏,而班上的同學則說不可能。這可是一個充滿懸念的大賭盤,於是我們這幫無所事事的家夥便把自己壓箱底的錢都拿出來下注。說老實話,那只狗可不是好惹的,絕對屬於猛獸之列,山井顯然也知道這次所對付的不是“等閑之輩”,因此也是細心準備,我在寫作課時還看見山井用砂輪機磨尖他的武器,那是一截五寸釘,磨的時候尖端還不時噴出火花。

星期六,山井和一大幫同學浩浩蕩蕩地走出校門,朝體育館前進。那只杜賓犬果然在,正無聊地嗅著長椅下的異味,一邊四處亂晃。山井左手拿著一塊生牛肉,作勢向狗扔過去。杜賓犬興奮地搖著尾巴跑了過來。山井右手握著插著那根五寸釘的木棒,杜賓犬哪裏知道自己面臨的威脅,一心以為美味就要到口,於是便流著口水快活地奔向山井。等那杜賓犬的唇吻即將觸到山井的手時,山井迅速地收回牛肉,並將右手中的武器向前猛力擊出。五寸釘深深插進了杜賓犬窄小的額頭。同時山井的右手歹毒地轉了一圈,五寸釘完整旋入,而後便猛地拔了出來。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在遠處觀望的我們連聲音都沒聽到,狗就已經倒臥在山井腳邊。額頭幾乎沒有流一滴血,口裏卻吐著白沫,四肢抽搐,顯然是沒命了。這個過程簡直是太過殘忍、太過瘋狂了,我的耳邊頓時傳來個別膽小者幹嘔的聲音。我們迅速逃離現場。

等到星期一上學的時候,山井的綽號就變成了“杜賓犬殺手山井”。

好了,回憶到此打住,我們言歸正傳。話說我高工畢業後,由於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又一時之間沒有找工作的熱乎勁,便幹脆在家裏吃閑飯,如果老媽罵得狠了,便裝模作樣地在水果行裏幫忙,賺點零用錢。當然,我把老媽那店說成是水果行絕對是擡舉她,這小店和銀座那種光鮮亮麗的水果專賣店相比就差遠了。我家的店面在池袋西一番街。當地人光聽地名大概就能想像得出來我家那水果店的寒酸樣,旁邊開的都是按摩理發院、黃色錄像廳和燒烤店。在我的印象裏,老媽從來就是這麽守著水果店的,當然,比起死去的老爸生前留下的水果攤,這個店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產業了。

這種水果行在每一個車站旁都會有一家,一般都會營業到最後一班電車發車為止。我那老媽很懂得經營之道,她在店門口亮堂的地方凈擺著哈密瓜、西瓜、剛成熟的枇杷、桃子、櫻桃這類高價水果,專門等那些喝醉了酒窮裝大方的上班族來買。而那些小市民階層愛買的低價水果則放在不顯眼的地方,別人問起來才往外拿。

從我家的水果行走到池袋西口公園只要五分鐘,其中有半分鐘是在等紅綠燈。不知為什麽,我對西口公園有著一種莫名的好感,沒事就泡在公園的長椅上,就這麽坐著發呆。反正無所事事,一天二十四小時一晃就過去了!但即使是這樣的每一天,還是可以交到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