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作家貴公子曾志成

作家如果也有階層,石田衣良顯然屬於“作家貴公子”這一階層。貓般的男人,是我對石田衣良的第一印象,石田氏招牌眯眯眼以及溫文儒雅的表情,不知迷死了多少日本讀者。連最近超人氣年輕實力派男優妻夫木聰都跳出來說自己是石田粉絲,可見石田衣良小說風靡已成為文學界年度流行話題。

三十七歲那年,石田衣良意外獲得《オール讀物推理小說新人賞》副賞(オール讀物:文藝春秋出版社發行的文藝志。オール讀物推理小說新人賞:該雜志推理小說部門的公募新人賞),應募代表作《池袋西口公園》(池袋ウエストゲートハーク)一舉成名,該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後,石田衣良開始走紅日本文壇。該賞獎金五十萬日圓,全葬在一次搬家費用中。

石田衣良生於東京下町江戶川區,身體流淌著不安定血液,離家獨居以來,曾在橫濱、二子玉川、月島、町屋、神樂坂、目白等地多處遷徙,樂此不疲。石田衣良的作品中充滿了東京某町的特殊情懷,即使不是出生之地,在他居住一段期間後,町所屬的氣味自然融入,成為作家的血肉。石田衣良帶著NIKON F80相機恣意捕捉各町樣貌,池袋與秋葉原便在隨機狀態下被收入文字之中,發展成看似獨立實則相連的“池袋西口公園系列”。

以真實街景為小說舞台,描繪青少年主人公變異的成長,青春期的苦澀空洞一直是石田衣良關注的焦點。二〇〇一年出版的《娼年》中,石田衣良便透露:“要是誰說自己二十歲時活得非常快樂,這種人的話絕不可信!”

活在青春陰影之中,石田衣良從成蹊大學經濟學系畢業後,患有輕微對人恐懼症,放棄投靠朝九晚五上班族行列。二十五歲以前的石田衣良玩過股票,幹過地下鐵工事、倉庫工人、保全人員、家庭教師。全憑自我意志,三十歲後正式進入廣告界就職,結束青春放浪生活,成為一名靠寫字維生的廣告文案。

寫字工作輕而易舉,獨立門戶後石田衣良搖身一變成為廣告文案SOHO族,每天只需在家工作兩三小時,生活便可無憂無慮。但年輕時肉體勞動的烙印沒有因此消失,中年的石田衣良突發奇想動筆寫小說,單純只為緬懷自己的憂患青春期。

以作家風格來論,石田衣良不擅長灑狗血。過了血氣方剛之年,得到優渥生活保障後才動筆寫小說的石田衣良,沒有憤世嫉俗,下筆冷靜,保持中立眼光觀看生活周遭。面對單刀直入的戀愛題材,石田衣良以過盡千帆的哀愁詮釋“大人(おとな)戀愛”(成熟、穩重的戀愛)。

與石田衣良初次相遇,短篇小說集《Slow Goodbye》(スローグツドバイ)正好擺在池袋東口淳久堂書店一樓的醒目位置,這本被譽為“珠玉短篇”的小說吸引了我。那時我的日本語還停留在“讀不太懂小說”的階段,沿著石田衣良的文字軌跡,逐字讀完其中某篇,文字意象鮮明地鑲在腦海。看似平凡的愛情逐漸壯大起來,石田衣良的文字簡單冷調柔軟易讀,使人無防備地一頭栽進他所設計的二十代(二十歲以上未滿三十歲的年齡層)男女愛情物語陷阱。與《Slow Goodbye》一樣處理戀愛題材的新作《一磅的悲傷》(1ポンドの悲しみ),主人公設定轉移到三十代都會男女,石田衣良以這兩本作品劃出日本都會二十代與三十代男女的愛情代溝。

幹凈冷調,是許多人讀完石田衣良小說後的贊嘆。即使像《娼年》處理男妓題材,文字一點也不猥褻,反而異常透明美麗,這跟石田衣良文字被喻為POP文體脫不了關系。POP文體以輕口吻描述重口味,但此文體輕得有趣的文字卻有著壓倒性力量,現代日本文學在眼前這一代慢慢起了變化,石田衣良的寫作風格符合了當今文學潮流。

從東口淳久堂書店出發,穿過一個長形地下道就可抵達西口,池袋的精彩在東口西口北口交織的三角地帶匯集。其中所屬的中心地帶要算是池袋西口公園了。這裏是石田衣良“池袋西口公園系列”的另一部磅礴小說的發展場。

曾在池袋混過半年日本語言學校的我,對池袋環境再熟悉不過,常在語言學校早課過後,帶著一杯咖啡跟一塊面包呆坐在池袋西口公園噴水池旁,觀看人來人往。東京的都市發展史上,池袋與澀谷並列為七〇年代東京若者(young people)之町,混雜程度與新宿不相上下,新宿與澀谷已被太多作品描寫過,從池袋發跡的青少年次文化,與其獨特的幫派械鬥系譜,在石田衣良筆下逐一展開的同時,池袋的特殊氣味有了象征性意義。“池袋西口公園系列”不僅是石田衣良代表作,更是一窺池袋次文化的最佳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