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5頁)

“給您舉個具體的例子吧。溫普先生說當我在十二月四號撞開康斯坦特先生的臥室房門,看到門閂的鎖環從門框上被扯開以後,我馬上就認為是我自己撞開了鎖環。我可以向您承認當時的情況確實就像他說的一樣。這就像之前提到的那樣,當時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實際上卻是‘推斷’出來的。從另一方面來講,當您看見火把快速旋轉變成圓環的時候,您一定不會認為它會持續旋轉下去吧。這和魔術表演是一個道理。就像諺語中所說的那樣,‘看見的並不一定是事實,但事實卻經常會被我們看見。’說句無關的話,溫普在門的事情上和以前一樣犯了不可救藥的錯誤。門確實是被嚴嚴實實地關上了。我同時也承認如果門閂事先就被破壞了,當我破門而入的時候,我也很有可能認為鎖環是被我自己撞壞的。十二月四日以後,我從沒想到過這種可能性,直到溫普誤打誤撞發現了這點後我才略有所悟。如果像我這樣訓練有素的觀察者,一個充分考慮過人類固有思想觀念的觀察者都會犯這種錯誤,那沒有經驗的觀察者又能怎樣呢?”

“你的意思是說你發現阿瑟·康斯坦特的時候他還活著嗎?”

“他當時的狀態和您昨晚熟睡時一樣。”

大臣不說話了,他努力地思考著,想搞明白當時的情勢。外面的群眾又開始歡呼起來,不過也許只是為了打發時間罷了。

“那麽,他是什麽時候被殺的呢?”

“被我們發現後,他馬上就遇害了。”

“誰幹的?”

“請原諒我這麽說,您提的並不是一個特別明智的問題。在這點上,科學和常識是一致的。您用窮盡法就可以知道兇手不是我就是達普頓太太。”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兇手就是——達普頓太太!”

“可憐的達普頓太太。您怎麽會把這樣一個善良的婦人當作兇手?光憑這點您就不配做內政大臣!”

“難道是你!”

“親愛的內政大臣,請您鎮靜一點。沒什麽可慌的了。那不過是項單純的試驗而已,我想盡量保持那種狀態。”

外面的噪音越來越大:“為格羅德曼歡呼三聲!加油,加油,加油!萬歲!”聲音隱約地傳到了他們的耳中。

但面色蒼白深受震動的大臣還是按下了手邊的叫鈴。他的內務秘書出現了,他克制住驚奇看著大臣極度不安的表情。

“謝謝您叫來了助理,”格羅德曼說,“我打算請您讓他為我幹點事。我想他應該會速記吧。”

大臣無聲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我想把接下來做的這份聲明作為第二十五版《我所抓過的罪犯》附錄部分的框架——就算是獻給這部書的銀婚紀念品吧。另外,今天我還打算聘用幫我潤色其他部分章節內容的丹齊爾·坎特科特先生,繼續擔任這部分文章的文學修飾任務。我相信他會從文學的角度把公正體現出來,同樣,我相信大臣您也會從法律的角度給我公平。我很確信坎特科特一定能使附錄部分達到和其他章節一樣的完美水準。”

“坦普萊頓,”內政大臣輕聲向手下說,“眼前的這個男人也許是瘋了,為解決弓區謎案所做的努力也許迷亂了他的頭腦。但盡管如此,”他大聲補充道,“你最好還是把他所講的內容速記下來。”

“閣下,太感謝您了,”格羅德曼真心實意地說,“坦普萊頓先生,準備好了嗎?我們開始吧。世上的人都知道我從蘇格蘭場退休前做了哪些工作。坦普萊頓先生,我說話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點?有點快?好吧,接下來我會說得慢一點。如果我不自覺地又把語速提了起來,請記得提醒我。我退休以後,猛然發現自己還是個單身漢,想結婚的話未免晚了點。我的時間太寬裕了。我為準備寫《我所抓過的罪犯》一書又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當書出版以後,我發現每天除了發呆以外,沒有什麽事可做。我有點存款,投資也非常安全,需要我操心的事情一件都沒有。我看不見未來,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在工作中死去。像所有無所事事的老人一樣,我生活在過去。我一遍遍地回憶自己以往的功績,重讀自己寫的書。我脫離了實際追蹤罪犯的刺激感,只能翻來覆去考慮過去的那些案件。當我從一個更真實的角度審視每一個具體案例的時候,逐漸發現罪犯實際上比小流氓更愚蠢。我所追蹤的每一樁罪案,不管設計得如何精妙,最終看來只是又增加了一次軟弱的失敗而已。罪犯往往把痕跡和線索留得到處都是——破爛的邊緣,粗糙的角落,罪犯的手段非常笨拙,全無藝術的完整性。我在這些粗陋的案件上所做出的功績看似很偉大——普通人可能會對我如何能從一張簡單的密碼表上找到一個關鍵的字母而感到疑惑不解,但對於我來說這些東西就和它們所隱藏的罪案一樣平淡無奇。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利用這一生積累下來的證據學經驗,我覺得自己能夠犯下不止一起,而是上千起不被人發現的案件。而那些真正的罪犯還在繼續犯錯,用同樣過時的方式暴露出他們自己——沒有創造性,沒有沖勁,沒有獨創性,沒有新意!想想看全英國竟然會有四萬個人犯下相同的罪行!我思考了很長時間以後,逐漸產生了要犯下一樁能迷惑偵察方向的罪行的想法,我可以在腦海中設計出幾百個這樣的罪行,並通過想象如何去實施它們來自娛自樂。但這些手段真正能行得通嗎?很明顯如果要試驗這些手段的話,唯一的實施者只可能是我。那麽還剩下兩個關鍵的因素——那就是犯罪的對象和犯罪的方法。這就只能靠機緣來決定了。我渴望能夠馬上著手進行謀殺,首先是對付那些最困難的問題,我希望能讓世界感到震驚和迷惑,特別是那些曾和我並肩作戰的人們。外表上我顯得非常平靜,像往常一樣與人交流。內心裏卻急於釋放迫切行動的沖動感。我陶醉於自己的巧計之中,想象著要把它們用在我遇見的每個人身上。當我和朋友或熟人閑聊的時候,我總會想到怎樣才能把對方殺掉而不留下一點線索。沒有一個朋友或熟人是沒有在我腦子裏被殺過的。其中並沒有政府官員——親愛的內政大臣,這一點請您盡管放心,我並不打算搞秘密的、奧妙的、弱智的、不會被發現的謀殺。啊,我該如何向那些平庸的罪犯建議啊——他們只有二流的動機,疲乏的想象,平凡的手段,一點也不懂得克制和藝術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