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垂死病人問題

“進來坐,”山姆·霍桑醫生和來客打招呼,同時伸手去拿白蘭地,“這次要講一個不堪回首的故事——差點害我丟了行醫執照……”

到了一九三五年的夏天,我開始減少出診數量。因為我在聖徒紀念醫院翼樓的辦公室正在吸引越來越多的病人,即便是身處大蕭條年代,鎮上的大部分人家都有車開,那些沒車的也總有辦法搭便車。一般說來,只有老人小孩,尤其是那些住在北山鎮外圍的居民們才需要我上門出診。

其中之一是年邁的威利斯太太,她已經八九十歲了,各種疾病纏身。一直以來,我治療的主要目標是心臟病和糖尿病,但自從去年摔壞屁股之後,她便臥床不起。每次出診,我都能感覺到生命在她身上流逝的痕跡。她是不想活了。

她的丈夫幾年前就去世了,兩人沒有孩子。眼下,威利斯太太由她年屆中年的外甥女和她的丈夫共同照料。她承諾在死後把老農場和周圍四十畝未開墾的土地送給他們。“我能給他們的也只有這麽多了,”在兩人搬進去之後,有一次她告訴我,“如果他們能好好照顧我,這就是他們應得的。”

老實說,走到生命盡頭的貝蒂·威利斯並不是個可愛的老人。她專橫跋扈,難以取悅。外甥女弗雷達·安·帕克是個平凡的女人,四十多歲了,工作任勞任怨。她丈夫奈特就沒這麽好脾氣了,我很多次聽到他在背地裏說老女人的壞話,還有一次他和弗雷達·安在我面前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我基本上每周都會去一次威利斯太太家,要是在那一帶碰巧還有別的病人要出診,我就不會事先通知她。在一個特別的周一早晨,弗雷達·安打電話到辦公室,要求我務必上門。“她昨晚狀況糟透了,醫生。我想她活不成了。”

“我大概一小時內趕到。”我答應她。接待完眼前的病人之後,我告訴護士瑪麗我要開車去威利斯太太家拜訪。

這是六月裏的一個晴朗早晨,每到這種時候,人就會覺得夏天仿佛可以無限綿長。一些男孩在塵土飛揚的馬路邊奔跑,離開了壓抑的教室,他們就像自由的鳥兒。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度過的那些暑假。我雖然在城裏長大,但對自由的向往是一模一樣的。我開到一段上坡路的頂端,威利斯太太的農舍遠遠地映^眼簾。農舍四周是一個小蘋果園。近年來,威利斯家唯一算得上是務農的活動就是打理這片果園了。我回想起在祖父的農場裏做客的童年時光。年歲久遠的賓夕法尼亞州,那時還沒有開戰。

奈特·帕克正在果園裏巡視,前夜的暴風雨有可能對果樹造成損傷。他-N病懨懨的樣子,頭發稀疏,下巴永遠是胡子拉碴的。奈特看上去比他老婆大好幾十歲,說不定他的真實年齡就是那樣。“果樹沒事吧?”我走下車,沖他喊道。

“沒什麽大問題,醫生。瞧昨晚那架勢,我還擔心至少一半果樹要遭殃了呢。”

“你太太告訴我貝蒂今天早上情況不太妙。”

“哦,她現在應該好點了。”

我和他告別,走進前門。這扇門從來不鎖,而且弗雷達·安應該已經知道我到了。她從廚房裏冒出來迎接我。“很高興您能來,”她說,“貝蒂舅媽真的不行了,醫生。”

我跟在她身後朝二樓走去,樓梯在腳下吱嘎作響。貝蒂·威利斯保留了大的主臥室,她和丈夫在這裏共度了大部分人生。她躺在裝飾華麗的雙人床上凝視著我,好像看到了召喚她的天使。

“我要死了。”她對我說。

“別瞎說。”我察看了她的脈象,接著用聽診器檢查她的心臟。毫無疑問,這是個虛弱的老人,她的生命征兆比我上一次出診時又弱了幾分,但我並未發現生命即將消逝的跡象。床頭櫃上只有一個盛了水的玻璃杯,裏面裝著她的假牙。我把杯子挪開,為我的醫藥包騰出空間。“你會好起來的,貝蒂。你只需要一些特效藥。”

我結束了檢查,弗雷達·安走進臥室。“她還好嗎,霍桑醫生?”

“沒問題,一點心臟興奮劑就可以幫助她振作起來,”我拿過醫藥包,打開裝有洋地黃①的夾層,“能麻煩你幫我們拿一杯水嗎?”

①Digitalis,一種強心劑。

這間農舍的水源仍然來自外面的小屋,所以二樓沒有自來水。安回到樓下的廚房水槽取水。“我要吃藥嗎,醫生?”威利斯太太顫顫巍巍地問。她已經很難吞咽了。

“只需要一點洋地黃,貝蒂。那會讓你的心臟恢復活力。”盡管我確信她沒有發燒,但還是給她量了體溫。

弗雷達·安給我們拿來了水,我取出體溫計。“一切正常,”我告訴她們,“稍微有一點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