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失靈保險 7(第2/3頁)
“所以,”我說,“你回來後過得愉快嗎?”
“愉快?”她搖頭。“我從下飛機後一直躲在公寓裏。直到你來,我怕到不敢探頭出去。”她從皮包拿出一包登喜路香煙。“介不介意我抽煙?”
“不介意。我喜歡煙味。”
“戒煙啦?”她按下儀表板上的打火機。
“不如說正在克服尼古丁癮。”
我們穿過查爾斯城隧道,朝杜賓橋的燈光開去。
“我認為沉溺上癮這件事被罵得冤枉。”她說。
“是嗎?”
她點煙,吮入香煙的嘶嘶聲清晰可聞。“絕對。人皆有死。對不對?”
“據我所知是。”
“那為什麽不欣然接受不管怎樣反正會殺死你的東西?為什麽單挑某些東西——海洛因、酒、性、尼古丁、高空彈跳,不管你的嗜好是什麽——來妖魔化,同時偽善地接受噴毒素和煙霧的城市,吃油膩食物,見鬼,還住在20世紀末地球上最工業化的國家?”
“講得有理。”
“如果我死在這上面,”她舉起香煙,“至少是我的選擇。沒有借口。而且我參與了——控制了——我自己的死亡。好過慢跑去聽素食座談會卻在路上被卡車撞死。”
我忍不住微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比喻。”
我們駛上杜賓橋,橋跨使我想起佛羅裏達,尤其水似乎實際從我們下面突然墜落的樣子。但不只是佛羅裏達,不。這是伊內茲·斯通喪命的地方,我仿佛聽到當子彈穿入她的身體和重要器官,當她看到瘋狂和弑母的真面目時,不論她是否知道後者,發出的尖叫聲。
伊內茲。她的死究竟是不是計劃的一部分?
“所以,”黛絲麗說,“我的人生觀是不是虛無主義?”
我搖搖頭。“宿命論。我在懷疑論裏。”
她微笑。“我喜歡這個說法。”
“承蒙不棄。”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會死,”黛絲麗說,坐直起來,“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只是簡單的人生現實。”
然後她伸手丟一件軟軟的東西到我腿上。
感覺是塊布料,顏色很深,我必須等到經過一盞街燈,才知道那是什麽。
那是一件T恤。上面印著“屠宰場之怒”幾個白字,它有一條裂縫,剛好落在穿衣者的右胸口。
黛絲麗把槍戳進我的睾丸,並向我貼近,直到她的舌頭添到我的耳朵外緣。
“她不在佛羅裏達,”她說,“她在一個洞裏。她還沒死,但如果你不乖乖聽我的話,她死定了。”
“我會宰了你。”我輕聲說,我們抵達橋的最高點,開始彎向河對岸。
“每個男孩都這麽說。”
我們繞著大理石首岬蜿蜒前行,海水在怒吼,鞭打著下面的巖石,我暫時清除腦中安琪的身影,壓下籠罩我心頭幾乎令我窒息的憂慮烏雲。
“黛絲麗。”
“那是我的名字。”她微笑。
“你要你父親死,”我說,“好。多少有一點道理。”
“謝謝。”
“對精神變態者來說。”
“嘴巴真甜。”
“可是你母親,”我說,“為什麽她非死不可?”
她的聲音輕快平淡。“你知道母女關系是怎麽回事。所有被壓抑的嫉妒。所有錯過的學校話劇和為了鐵絲衣架的爭執。”(譯注:這段話出自老牌女星瓊·克勞馥的女兒描寫她母親的暢銷書《親愛的媽咪》,據稱瓊·克勞馥為了女兒用廉價的鐵絲衣架掛昂貴的衣服而發飆。)
“但說真的。”我說。
她的手指在槍管上敲打片刻。
“我母親,”她說,“是美麗的女人。”
“我知道。我看過照片。”
她輕蔑地哼了一聲。“照片是狗屎。照片只捕捉到一刹那。我母親不光是外表美麗,你懂個屁。她是優雅的化身。她充滿慈悲。她愛得毫無保留。”她吸一口氣。
“那為什麽她非死不可?”
“小時候,有一天母親帶我進城。她叫那一天女孩節。我們在公園野餐,逛博物館,去麗茲喝茶,在公共花園滑天鵝船。完美的一天。”她的臉對著窗外。“三點左右,我們碰到一個小孩。他跟我同年——當時大概10或11歲。他是中國人,他在哭,因為有人從一輛經過的校車扔石頭打到他眼睛。我母親,我永遠忘不了,把他抱在胸前,跟他一起流淚。默默地。眼淚滾下她的臉頰,跟男孩的血混在一起,弄臟了她的上衣。那就是我母親,帕特裏克。”她從窗邊回過頭來。“她為陌生人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