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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伯第一次遇見阿福是在自家的屋檐上。

每年的開春,對神經有點衰弱的張老伯來說,是一年當中最難以成眠的艱難時刻——附近有人家養了貓,總會聽得見貓叫,特別要命的是這些貓叫還會吸引其他的野貓、流浪貓在附近聚居,於是到了這個時間段,求偶的鳴聲此起彼伏,在夜裏鬧個沒完。

這附近的居民神經都比較大條,或者說,大部分居民因為身處這樣的環境久了,習慣了夜半貓叫,因此無論多鬧,他們都能習以為常地入睡。

年輕時的張老伯也曾經將就著伴著貓叫入睡,隨著年歲漸增,兒子成家後搬走了變成獨守空巢的老人,再加上退休,心境有了變化的張老伯脾氣變得古怪起來,對夜裏的貓叫聲就不那麽寬容了,每當夜裏睡不著覺的時候就起床沖屋外的貓們大吼,或者幹脆拿掃帚直接爬上屋檐去趕那些擾人的貓。

但那些貓似乎是鐵了心要跟他作對似的,趕走後沒多會兒工夫又聚到了一塊,叫得更大聲了。

那天夜裏,張老伯也是一宿沒睡好,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勉強入睡,那時候還聽得到貓叫,張老伯張開眼,聽清楚叫聲是從屋檐上傳下來的,火了,搬了梯子,拿了掃帚,蹬蹬蹬爬上屋檐,“你們這些該死的貓……”

當他舉起掃帚的時候,留在他家屋檐上的那只貓也支了起來,弓著身子,炸毛地沖他惡狠狠地喵喵叫,眼睛直直地盯著張老伯手裏的掃帚,似乎之前已經領教過它的厲害。

張老伯才看到貓的一只前爪滲了血,大概是這只貓被誰或是被同類傷了,因為走不動了,所以才不得不呆在屋檐上的。

看著虎頭虎臉的這只受傷的貓,張老伯的掃帚始終沒落下去,許久,他才慢慢放下了掃帚,看著那只貓的毛伏帖下去,卻依然弓著身子盯著他,絲毫沒有放松戒備的樣子。

張老伯默默地退了下去。

那只貓依然呆在屋檐上,時不時地舔著自己的傷口,哀號幾聲,聲音傳到了屋子裏盤腿坐在席上的張老伯耳朵裏,張老伯抽動了幾下嘴角。

張老伯再次爬上屋檐的時候,那只貓如之前那般,弓起了身子,在張老伯把什麽放在它前面的時候,還趔趄地後退了一步。

是一碗牛奶,還有一碗小魚幹。

是張老伯出門買菜的時候,順便買回來的。

張老伯瞅了貓一眼,下了竹梯。

留在屋檐上的貓仰著頭叫了一聲,然後猶豫著走到了那些食物旁邊,用爪子探了一下,打翻了牛奶,碗翻滾著從屋檐上掉到了地上,啪的一聲碎了,嚇得它叫著後退了一步,過了一會兒,看沒什麽危險,低頭舔了一下那些潑灑的牛奶,似乎覺得味道不錯,於是探頭去吃那碗魚幹,吃得幹幹凈凈後,把身子蜷縮成一團,舔幹凈了爪子,在太陽底下眯起了眼睛。

梯子那頭探出了張老伯的一張老臉。

貓馬上張開了眼睛,看是張老伯,身子沒動,一雙眼睛卻戒備著,看著張老伯伸出的手抓住了空的碗,縮了回去,而後消失不見了,貓才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貓似乎是睡夠了,張開眼睛,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喵地叫了一聲。

張老伯又抓著兩個碗上來了。

這一次,貓呆在原地沒動,看著張老伯把東西放在自己旁邊,依然是等張老伯下去了,它才低頭放心地享用那些食物。

這天夜裏,張老伯聽著滿耳朵的貓叫,仔細辨認著哪個叫聲是屬於屋檐上的那只貓的,第一次覺得那些貓叫似乎也沒那麽討厭。

第二天張老伯爬上屋檐的時候,發現那只貓還在,看他探出頭去,那只貓甚至還沖他叫了一聲,似乎是在打招呼似的。

張老伯下了樓梯,拿著食物再上了樓梯,放下食物後沒有立即離開,那貓似乎也沒在意,當貓低頭去吃東西的時候,張老伯伸手去撫摸它的頭,它沒有躲避,只是停止了進食,似乎是很享受般地閉上了眼睛。

不久,張老伯把貓抱在了懷裏,下了樓梯,進了屋子,拿出繃帶跟藥水,給貓處理了那只受傷的前爪。

那個時候,張老伯從貓項圈的墜子裏,知道了貓的名字。

“阿福,你叫阿福嗎?”

阿福喵了一聲,算是應了。

“你是離家出走的貓嗎?”

看阿福對自己的戒心沒有其他野貓那麽嚴重的樣子,似乎是,因為被人類養過,所以才輕易地信賴在貓眼裏看來善意的陌生人。

阿福跟張老伯呆了幾天,傷勢好了以後,哧溜一聲跳上了屋檐,跑了,似乎是回家去了。

那以後張老伯每天夜裏聽著貓叫的時候,心裏空落落的,直到兩天後,他聽到門口有貓的叫聲,推開門一看,地上什麽也沒有,正失望地打算關上門的時候,門邊露出了一只可愛的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