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原本跟賊首起兵的無知百姓,嵐王的意思也都要嚴懲。

還因為此事與奚行檢在朝堂上吵了一架。

他斥責奚行檢替逆賊說話,奚行檢則引經據典說聖賢有言“只誅賊首”,說天子仁慈,百姓無知受人蒙蔽應以恩赦,畢竟都是爹娘父母養大又多有妻女珍視之人,希望嵐王推己及人。

吵著吵著,外頭噼啪下大雨。

最後莊青瞿沒說過奚行檢,心情很壞地拂袖而去。

一路坐在轎輦裏呆呆看雨,反思自己為何做不到“推己及人”——

或許是因為他早就沒了家人,又性子冷淡忘了有爹娘到底是什麽感覺。又或許是他一直以來身邊珍視之人就沒有一個蠢貨,自然難以理解為何會有人蠢到為幾兩銀子被騙去做殺頭的勾當。

他心情不好,偏偏還有人撞上來。

張詩仙隔日問斬還在垂死掙紮,托人送了一篇新寫的文章來,是一篇辭藻華麗的忠誠贊詩。裏面拼命吹捧嵐王、吹捧皇上,並洋洋灑灑詳實描繪從錦裕一年到錦裕十年大夏繁榮復興。

嵐王:“怪了,這不都一樁樁一件件清楚得很?那又為何通敵謀反?”

張詩仙還在獄中等著一線生機,想著他的文筆或許能力挽狂瀾救自己一命。等啊等,只等來了嵐王的一句陰陽怪氣。

“他這破玩意兒寫得還沒人家奚行檢一半好,而奚行檢在大夏文人裏也都不能算入流。”

張詩仙癱倒在地,徹底絕望了。

……

回到楚微宮,宴語涼畢竟是洞察人心的祖宗。

一眼就發現嵐王臉色不妙。

莊青瞿本來還想嘴硬,沒想到拂陵順嘴就給他賣了:“唉,還不是那個大理寺奚卿,今日在朝堂上又追著主子吵。”

宴語涼問清了原委,卻笑了:“青卿,你這氣什麽?你想啊,古往今來只有君上清明,臣子才敢直言不諱。奚行檢跟你吵不是正說明他心裏你是何等清明地位?”

嵐王淺目瞧他:“阿昭,你、才、是、君、上。”

宴語涼:“嗯,但如今是青卿你攝政啊。別氣了,氣壞了身子朕要心疼了。”

莊青瞿咬牙:“阿昭,這月吉辰多,你選一個趕緊還朝!待你回去後那金鑾殿我再不去!一群老頑固棺材臉事多聒噪,你自己去收買他們好了!我再待那就只想收拾他們!”

宴語涼:“哈哈哈哈哈。”

暴躁的嵐王露出牙尖尖可愛非常,他忍不住就一把抱住。

“不過嵐嵐,咱們上位者對黎民百姓朱筆一批,確實應當慎之又慎,可能對你我只是一念之仁,保全的卻是別人一條命甚至一家人。”

“就放過他們一次吧?嗯?”

莊青瞿埋頭在皇帝頸子裏,不說話一臉的別扭。

他其實如何又不心知肚明,宴語涼、奚行檢說得有理。可誰叫他自幼生在莊氏。他爹爹待下屬從來都是優時厚賞、錯時嚴懲,以至於後來能成功留在他爹身邊的,都是辦事利索八面玲瓏的人精。

導致他自幼就根深蒂固地認定——

人生在世食人俸祿,就該聰明機靈好好辦事。若是實在不聰明,像莊府的廚娘雜役一樣應安分守己勤懇工作也可以。

可蠢還不安分,還謀逆,不就是自尋死路?

但凡有點腦子誰能為幾兩銀子渾渾噩噩跟著逆賊就走了?

……

莊青瞿知道這想法自負得很。

可誰讓他的自負從小深入骨髓,任憑如何想要謙卑抹去都做不到——身為太尉獨子,錦衣玉食眾星捧月,偏又勤奮要強天賦又高,一直一直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一騎絕塵,高貴又優秀。蠢人就是難入他眼。

後來進宮,遇到了二皇子。

起初他也看不起二皇子——庶出又無依無靠,成天被三弟仆人一樣使喚又常被太子當成出氣筒。竟然還敢不學無術抄試卷,還能成天傻樂呵,還有精神頭多管閑事?

莊青瞿每每看到二皇子笑嘻嘻來撩他,就只覺得此人頭頂上時刻掛著“英年早逝”四個字。

哪天太子和三皇子真撕破臉,他肯定就是那殃及的池魚第一個死。還樂!

直到後來,發現傻的人其實是他自己。

二皇子多麽厲害多麽會藏拙,又有多麽深的城府,不動聲色潤物無聲轉眼就將他踩進塵埃、令他粉身碎骨尊嚴掃地。他輸得徹底,最後將人家奉若神明卑微乞憐。但可笑都是都吃過這樣大的虧了,他對其他人該看不起還是看不起。

沒救。

“但阿昭,你有沒有想過,那幫愚民既能稀裏糊塗追隨逆賊,或許下一次,又要被騙再做出什麽蠢事,又會惹來麻煩。”

“就算你赦免他們,其中一些刁民也未必感懷天子恩德,指不定還要顛倒黑白背地罵你。”

宴語涼:“嗯,朕知道。”

“但其中也定有不少人迷途知返、改邪歸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