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初戰(上)

當布魯依尼山谷地東邊已經被完全被籠罩在昏暗當中時,谷地西邊更高處的坡頂上還殘留著一抹余暉。

所以當法國人出現在最高處時,那幾條騎在馬上不住晃動的身影,在後面夕陽的照耀下拉得老長,看上去就好像從地獄裏忽然冒出來的鬼魅般透著股怪異。

這些顯然是偵查輕騎的法國人只在坡上晃悠了一小會就消失在坡後,不過即便只是這樣,依舊引起了騷亂。

傭兵們還好些,雖然那種故作輕松並不能完全掩飾心裏的緊張,但是與因為第一次上戰場以致緊張得連長矛都拿不穩了的新兵們比起來,多少還要好些。

真正看不出緊張的是波西米亞人。

雖然離得很遠,但是車隊裏的人們有些意外的看到遠處兩邊丘陵坡地上的波西米亞人正催馬來回奔跑,那樣子倒像是人馬都事先活動下筋骨似的,更讓他們奇怪的是,有些波西米亞人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的玩起了花樣。

他們當中有的人在馬背上前後翻滾,有的則抓著馬鞍從一邊迅速翻向另一邊,還有的則甩起了馬刀,在車陣前很近的地方縱馬掠過,然後在人們的驚呼中手起刀落,飛快的削斷經過的一根小樹。

波西米亞人的舉動多少傳染了那些車陣裏的士兵,雖然依舊緊張得握著長矛還在輕輕發抖,但是他們還是一邊喘著粗氣,一邊不安的盯著西邊那漸漸暗淡下去的谷地坡上。

亞歷山大同樣緊張,不過他知道這種情緒不能暴露在別人面前,他必須表現的勝券在握而又可靠譜穩健,哪怕其實他裏面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

亞歷山大強忍著不讓自己回頭,他知道距離他身後不遠處就是喬安娜的馬車,那麽索菲婭也肯定是和王後在一起的,他告訴自己不能回頭,因為如果回頭看到索菲婭,他有可能就再也提不起堅持下去的勇氣。

他也許會對能否堅守住車陣失去信心,然後只想著能帶索菲婭避開迎面的法國人。

亞歷山大知道,只要這種心思稍微出現就再也抹不掉。

而萌生這種想法的唯一結果,就是失敗。

原本只有風聲的谷地遠處隱約傳來陣聲響,亞歷山大先是仔細聽著,然後他單膝著地,伸手輕輕按在一輛馬車緊貼地面的車輪的木頭輻條上。

一陣隱隱的震動從輻條上傳來,感覺著那震動帶來的輻條與掌心的摩擦,亞歷山大立刻站了起來。

“阿格裏人!”他發出了第一聲命令“記住你們之前的訓練,一切只要聽從命令守住車陣你們就不會死在這裏,現在聽令,長矛手舉矛!”

同樣已經聽到坡頂隱隱聲響的阿格裏士兵們緊張的喘息著,之前那個像個老兵似乎頗為輕松似的長矛兵,這時已經把頭上半新不舊的皮盔推到了腦袋頂上,他的額頭上滿是汗珠,當看到第一個出現的法國人的身影時,這個士兵立刻騰出手從領口拽出掛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咬在嘴裏。

“你不是說法國人不會在晚上進攻我們嗎?”旁邊的同伴因為嘴唇抖的厲害聲音有些發顫“可他們現在直接就過來了呀。”

“別問我,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那個士兵氣急敗壞的吼了一句,看著坡頂上出現的越來越多的法國人,他的嘴唇也同樣開始顫抖起來“不行,我們得離開這,他們人太多了,我們會死在這裏的。”

“可我們去哪,守在這還能多活一陣,跑出去會死得更快。”之前怕得要死的年輕士兵反而好像豁出去似的,緊抱著長矛從兩輛馬車之間的空隙看著遠處晃動的身影“領主老爺說的對,我們只要不會死在這裏的。”

說著他顫抖著舉起長矛,奮力把矛尖從縫隙當中戳出去。

昏暗中,兩個騎在馬上的騎士從對面法國人的隊伍當中慢慢出列,他們在很遠的地方停下來,其中一個人催馬向前幾步。

“以法蘭西國王的名義,”對方的騎士聲音很大,喊叫時雖然口音聽上去有些奇怪,但是車陣裏的人還是能聽得很清楚“報上你們的旗號和來歷,讓我們知道你們是效忠誰的。”

在那人呐喊的時候,亞歷山大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而且他還有意想了想今天的日子。

1496年10月4日。

他記得有人告訴過他今天是某個聖徒的殉道紀念日,只是一千多年來殉道的聖徒們實在太多,所以他根本沒有記住今天是紀念誰的。

不過亞歷山大知道,這一天對他來說卻注定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那不勒斯王國的王後,那不勒斯與阿拉貢太羅亞的統治者,喬安娜·德·阿拉貢陛下,要去羅馬覲見教宗。”亞歷山大同樣高聲呐喊,他知道正因為如今的意大利各種勢力如林,而各方勢力又都有著各自依附或是結盟的更大集團和同盟,所以即便是如今已經深陷困境的法國人,也不能肯定遭遇的是敵人還是已經不多見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