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辰正(第6/9頁)

李泌反復問了好幾遍,並沒得到什麽有價值的答案。他有些氣惱地背著手,讓他們繼續想。正在逼問時,門被推開,又有幾個胡人小吏忐忑不安地被帶進來。他們就住在光德坊附近,所以第一時間被找回來了。

李泌讓他們也回憶,可惜這些小吏回憶的內容,跟前面差別不大。陸三對唐、胡之人的態度,沒有明顯的傾向。大家的評價都很一致,這人沉穩知禮,性格和善,與同僚尋常來往也都挺多,但全是泛泛之交,沒一個交往特別親密的。同僚有個大病小災婚喪嫁娶,從來不會缺了他的隨份,偶爾誰有個拆借應急,他也肯出力幫忙,是個恩必報、債必償的人。陸三自己倒沒什麽特別的愛好,偶爾喝點酒,打打雙陸,也就這樣了。

李泌站在一旁,忽然喊:“停!”眾人正說得熱鬧,被強行中止,都是一陣愕然。李泌掃視一圈,問剛才一句話誰說的?一個唐人小吏戰戰兢兢舉起手來。

李泌搖搖頭:“再上一句,恩必報、債必償那句。”眾人面面相覷,一個五十多歲的粟特老胡站起身來,面色有些惶恐不安。

“偶爾誰有個拆借應急,他也肯出力幫忙,是個恩必報、債必償的人——這是你說的吧?”

“是,是在下說的……在下曾經找陸三借過錢。”他的唐語說得生硬,應該是成年後學的。

“借了多少?”

“三千錢,兩匹絹,借了兩個月,已經還清了。”

李泌道:“剛才你說他是個恩必報、債必償的人,這是你的評價,還是他自己說的?”粟特老胡對這個問題有點迷糊,擡起頭來,李泌道:“咱們一般人都說有恩必報,有債必償,你為何說恩必報、債必償?”

老胡不太明白長官為何糾結在這些細微用字上,還不就是隨口一說嘛,哪有什麽為何不為何?他訕訕不知該怎麽答。李泌道:“你下意識這麽說,是不是受到了陸三的影響?”

成年後學異國語言,很容易被旁人影響,往往自己都不自知。經過李泌這麽一啟發,老胡一下子想起來了:“對,對,陸三老愛說這話,我這不知不覺就順嘴學了。”

李泌若有所思,轉過臉去對趙參軍道:“把他們解散吧。”

“啊?問出什麽了?”趙參軍一頭霧水。李泌答非所問,隨口誦出一段歌謠來:“守捉郎,守捉郎,恩必報、債必償。”一邊說著,表情越發陰沉。

“有恩必報,有債必償”,這本是市井俗語,流傳甚廣。守捉郎為了和自己名號的三個字湊齊,特意截去“有”字,只剩下“恩必報、債必償”。全天下只有他們會這麽說。

李泌一甩袖子,聲音轉而嚴厲:“調一個百人騎隊,隨我去平康裏!”

封大倫的移香閣,位於東城靖安坊——很諷刺的是,和靖安司同名——這裏算是萬年縣的一個分界線,靖安坊以北,盡是富庶繁華之地;以南不是荒地就是遊園別墅,居民很少,多是幫會浮浪子在其間活動。他把移香閣修在這裏,既體面,也可以遙控指揮熊火幫。

這宅子是他幾年前從一個商人手裏買的。說是買,其實是巧取豪奪。虞部主事位卑利厚,在營造上稍微玩點花樣,再加上黑道的力量,壓榨一個沒背景的小商人輕而易舉。

移香閣是封大倫花了大力氣去修繕的,最是風雅不過。因此他不樂意讓熊火幫那些粗鄙之人靠近,只允許幾個守衛在門口待著。

說是守衛,其實就是幾個浮浪少年和混混,或蹲或靠,沒什麽正經儀姿。他們在門外聽見院裏主人一陣接一陣地狂吼和狂笑,不禁面面相覷。其中有個老成的說:“也不怪主人這樣。你們不知道,之前那個獨眼閻羅曾經殺進咱們熊火幫總堂,殺了幾百個好手,是咱們的大仇人。”

“幾百人?”周圍幾個少年倒吸一口冷氣,“咱們熊火幫上下都沒有幾百人吧?”

“嗐!我就那麽一說!反正那瘋子把咱們折騰得不輕,這回落到主人手裏,不知得多淒慘呢。”老成的那人感嘆了一句,旁人忽然聳了聳鼻子:“好香啊。”

“廢話,你第一天當值嗎?這叫移香閣,墻裏都摻著蕓輝香草、麝香和乳香碎末。只要日頭一照過來,就有異香升起。”

“不是……”少年又聞了聞,“味道是從對面傳來的。”

其他守衛也聞到了,這是不同於移香閣的香味,味道更加濃郁,一吸入鼻子就自動朝著腦部而去。眾人還沒來得及分辨出香味的來源,腦袋已感覺有點漲暈,眼前略顯模糊,似乎出現了美酒、美姬以及高頭駿馬等好物。他們靠在一起,呵呵地傻笑起來。

這時一個人影飛快地沖過來,手持一柄木工錘,朝著他們頭上敲去。守衛意識遲鈍,根本反應不過來,幾下悶悶的重擊,便全躺倒在地昏迷不醒。隨即一個女子也出現在門口,她以布覆口,手裏捧著一副正在燃燒的粗大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