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辰正(第4/9頁)

哨頭也不答,招呼兩個人把張小敬架起來,朝著旁邊一條路走去。張小敬試圖掙紮,可那兩個巡哨各執一條胳膊,讓他無力反抗。

若換了平時,這兩個人根本走不了一回合。張小敬先戰突厥狼衛,又阻止了蚍蜉,卻被這兩個小雜魚按得死死的,可謂是虎落平陽。

這一行人走街串巷,很快來到一處宅邸。宅邸只有一進,正中是個小庭院,修得非常精致,石燈楠閣、蒼松魚池一樣不缺,北邊坐落著一座淺黃色的閣樓,還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哨頭站在庭院門口等了一陣,很快出來一個淺青官袍的中年男子,他眼狹鼻鉤,看到張小敬被押在門口,眼睛不由得一亮。

哨頭道:“知道您一直在找這人,我們一逮到,衙門都沒過,就先給您送來了。”那人遞給他幾吊實錢,哨頭歡天喜地走了。

“張小敬,你今天做下的事情可真不小啊。真是小看你了。”這中年男子陰惻惻地說道,語氣裏帶著壓抑不住的痛快。張小敬擡頭一看,果然是熟人,原來是虞部主事、熊火幫的老大封大倫。

封大倫對張小敬怕極了,他一直忐忑不安地待在移香閣裏,不等到這個兇徒徹底死亡的確切消息,他就不踏實。熊火幫自有他們的情報渠道,張小敬被全城通緝,很快通緝令又被撤銷,然後興慶宮發生爆炸,全城宵禁閉門,這一系列事件之間,隱約都和這位前不良帥有關聯。他甚至模模糊糊地打聽到,張小敬似乎已經叛變投靠蚍蜉。元載栽贓的那個罪名,居然成真了。

沒想到,事情的進展太過離奇。不知怎麽回事,這家夥居然莫名其妙地被巡哨抓住,恰好這哨頭是熊火幫在衙門裏的內線之一,巴巴地將張小敬送到了自己面前。

看到這個昔日威風八面的家夥,如今乖乖跪在階下,聽任宰割,封大倫忐忑了一天的心情終於大為暢懷。

“當日你闖進我熊火幫,殺我幫眾,有沒有想過還有這麽一天?”封大倫伸出一只腳,把張小敬的下巴擡起來。不料張小敬的獨眼一瞪,嚇得他習慣性地一哆嗦,整個人差點沒站穩,連忙扶住了旁邊的廊柱。

封大倫惱羞成怒,一腳直踹到張小敬的心窩,讓他咕咚一下躺倒在地。封大倫猶嫌不夠,走過去又狠狠踢了幾腳,邊踢邊吼,像是瘋了似的。

“你不是義薄雲天要為戰友報仇嗎?你不是舍了性命要把我熊火幫連根拔起嗎?你不是要護著聞染那個小娼婦嗎?”

那一次屠殺,給封大倫留下的陰影實在太大了,一直到現在他都對張小敬這個名字無比畏懼。這壓抑太久的恐懼,現在化為淩虐的快感,全數傾瀉在張小敬身上。

封大倫打得滿頭是汗,這才收了手。他蹲下身來,揪起張小敬的頭發:“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今天落到我手裏,可見是天意昭然。別指望我會送你見官去明正典刑,不,那不夠,只有我親手收了你的命,才能把噩夢驅除,為我死去的幫內弟兄們報仇!”

他的表情激動到有些扭曲,現在終於可以親手將胸口的大石掀翻,封大倫的手在微微顫抖。

張小敬面無表情,可手指卻緊緊地攥起來,心急如焚。封大倫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你怕了?你也會怕?哈哈哈哈,堂堂五尊閻羅居然怕了!”

這時候遠方東邊的日頭正噴薄而出,天色大亮,整個移香閣開始彌漫起醉人的香味。封大倫把張小敬的頭發再一次揪得高高,強迫他仰起頭來面對日出,咽喉挺起。那只獨眼驟視強光,只得勉強眯起來。封大倫卻伸出另外一只手,強行把他的眼皮撐開,讓那金黃色的光芒刺入瞳孔,應激的淚水從眼眶流出。

“哭吧,哭吧,你這惡鬼,最懼怕的就是人世的陽光吧?”封大倫發癲般叫道,渾然不覺一股奇怪的香味鉆入鼻孔。他的手越發用力,幾乎要把張小敬的頭皮揪開——不,已經揪開了,封大倫分明看到,隨著他把頭皮一寸寸撕開,裏面露出一個赤黑色的猙獰鬼頭,尖頭重瞳,利牙高鼻,頭上還有兩只牛角。

“閻羅惡鬼!去死吧!”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朝著張小敬挺起的咽喉狠狠割去,眼前頓時鮮血飛濺。

李泌踏回到京兆府的第一步,便開口問道:“內鬼關在哪裏?”趙參軍躬身道:“已經妥善地關起來了,沒和任何人接觸,只等司丞返回。”

李泌詢問了一下拘捕細節,連禮都不回,鐵青著臉匆匆朝著關押的牢房而去。

他一接到趙參軍的口信,便立刻離開了那個宅邸。李林甫還留在那裏,但是外面布滿了旅賁軍的士兵。反正李泌現在已經豁出去了,不介意多得罪一次這位朝廷重臣。

來到牢房門口,李泌隔著欄杆朝裏面看了一眼,確實是靖安司大殿的通傳。他頓時覺得面皮發燙,這家夥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來回奔走了整整一天,這對任何一位長官來說都是莫大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