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醜初(第4/10頁)

第八團浴血奮戰的張大頭;悍殺縣尉、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帥;被右驍衛捉拿的奸細;被全城通緝的死囚犯;向長安討個公道的一個老兵!

每一個身份都是真的,可張小敬仍舊沒有叛變,這才讓李泌覺得心驚。他忽然發現,自己並沒看透張小敬這個人,沒看透的原因不是他太復雜,而是太單純。在那張狠戾的面孔和粗暴行事下,到底是怎樣一顆矛盾之心?

李泌相信,適才張小敬舉弩對準自己,是真的起了殺心。只有如此,才能獲得蕭規的信任。為了拯救更多的人,哪怕要犧牲無辜之人,張小敬也會毫不猶豫地動手——李泌也是。

他們曾經討論過這個話題,一條渡船遭遇風暴,須殺一人祭河神以救百人,殺還是不殺?張小敬和李泌的答案完全一樣:殺。可張小敬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他說這是必然的選擇,並不代表它是對的。

張小敬身份與行事之間的種種矛盾之處,在這個答案之中,可以一窺淵藪。有時候張小敬比誰都單純,李泌心想。

拋開這些紛雜的念頭,李泌緊皺著眉頭,再一次審視這片狹窄的黑暗。

外圍都是龍武軍,龍波能靠工匠身份混進來,但張小敬肯定不成。他應該有另外進來的途徑——這水力宮,應該就隱藏著答案。

等等,水力?

李泌把目光再度投向那六個巨輪。水推輪動,那麽水從哪裏來?他眼神一亮,撲通一下跳進水渠,逆著水勢走到墻壁旁邊,果然發現一個渠洞。

這渠洞邊緣很新,還細致地包了一圈磚,尺寸有一人大小,裏面的水位幾乎漫到洞頂。李泌相信,沿著這條渠道逆流而上,一定可以走到某一條外露的水渠。李泌不太會遊泳,但他測量了一下,只要把鼻子挺出水面,勉強還有一絲空間可以呼吸。

喜悅的心情在李泌心中綻放。只要能出去,他立刻就去通知龍武軍包圍燈樓,這樣便可把蚍蜉一網打盡。

他深吸一口氣,剛剛貓下腰,正要鉆進去,忽然聽到一陣響動。李泌生怕敵人會注意到這裏,循聲追來,連忙停止了動作,就這麽泡在水裏。

很快他先看到幾把火炬,然後看到一支二三十人的隊伍進入水力宮。他們全副武裝,其中有幾個人很眼熟,正是突襲靖安司那批人。

他們進來以後,把火炬圍成一圈,分散在各處,開始檢查身上的裝備。幸虧李泌把那個守衛的屍體扔到了維護工匠的屍體旁邊。這些人略掃一眼,並未發現什麽異狀。

李泌默默地矮下身子去,只留半個腦袋在水面。水車輪子的聲音,可以幫他蓋掉大部分噪聲。從這個黑暗的位置,去看火炬光明之處,格外清楚。

這些蚍蜉大概也是來這裏避開爆炸的吧?不對……李泌突然意識到,這些人帶的全是武器,一副要出擊的派頭,不像只是躲避爆炸那麽簡單。可如果他們想打仗,為何還要跑到水力宮裏來呢?難道也要從水渠入口的通道離開?

這時李泌看到,其中一人掀開箱子,拿出一堆淺灰色的鯊魚皮水靠,分給每一個人。這個舉動,似乎佐證了他的猜想。

李泌悄無聲息地把身子潛得再深一點,朝著水渠入口的通道退去。他不能等了,必須立刻離開。不然一會兒這些人下水,他會被抓個正著。

李泌小心地移動著身體,逆流而行,慢慢地深入水渠入口的通道。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來,腦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附近的長安城布局。李泌驀然想到,蕭規剛才讓他站在燈屋上的詭異舉動,一個可怕的猜想漸漸在他的腦海中成形。

他站在漆黑的通道內,驚駭回望,心一下子比渠水還要冰涼。

水力宮的水渠有入口,必然就有出口。入口在南方,那麽出口就在北方。

水力宮正上方是太上玄元燈樓,燈樓北方只有一個地方。

興慶宮苑。

元載帶著旅賁軍士兵一路朝著興慶宮疾行,沿路觀燈人數眾多,十分擁堵。他也不客氣,叫著“靖安司辦事”,喝令大棒和刀鞘開路。前頭百姓沒頭沒腦被狠抽一頓,他們趁機在斥罵風浪中豕突猛進,很快便趕到了興慶宮前。

一路上,帶隊的那個旅賁軍伍長一直在詢問,到底去哪裏,去做什麽。他是個標準的軍人,對於含糊的命令有著天然的抵觸。可惜元載自己也答不出來,被問急了就用官威強壓下去。

當他們抵擋興慶宮廣場附近時,元載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那棟高聳入雲的太上玄元燈樓,而是它旁邊的勤政務本樓。那屋脊兩端的琉璃吞脊鴟尾、飛檐垂掛的鎏金鑾鈴、雲壁那飄揚起的霓裳一角,鬥拱雕漆彩繪,每一個奢靡的細節,都讓元載心旌動搖,對那裏舉辦的酒席不勝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