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戌初(第2/12頁)

“當然,把鐵鉤換成竹尖,靠竹竿的彈力把整個人挑上去,再穿下來,也不錯。”

然後張小敬呵呵笑了,笑得還很得意。如果那個犯人擡起頭,看到那只在小窗閃過的獨眼,就知道他是認真的。

檀棋在一旁聽著,她明知張小敬是在逼迫犯人,可仍感到不寒而栗。張小敬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勢,讓她幾乎喘不過來氣,不得不挪動腳步,站遠了幾步。

她一直以來,都把張小敬當成好色的登徒子、盡職的靖安司都尉和可靠的同伴。這時她終於想起來了,這個人的真面目,可是萬年縣的五尊閻羅。

哪五尊?狠、毒、辣、拗、絕。

九年長安不良帥,不知這手法他用過多少次,折磨過多少人。

她拼命把這個念頭甩出腦子,和伊斯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悔意。早知道不該過來旁聽,在走廊等著結果就好了。伊斯為難地抓了抓腦袋,如果張小敬真要動刑,他攔還是不攔,這畢竟是神聖之所啊……

“殺了我。”殺手低低地重復著這一句。

張小敬咧開嘴,語調森森:“你不必懷疑效果,我可以告訴你,周利貞也罷、周興也罷,還有我們刑吏的種種刑求手段,都來自同一個傳承——來俊臣。來氏八法,可是很有名氣的。”

“來俊臣”三個字說出來,屋子裏的溫度立刻降了下去。那可是長安居民永恒的噩夢,盡管這個人已經死去許多年了,仍可以用來止小兒夜啼。這個名字,有時候比他發明的各種嚴刑還有效果。

“呸!”犯人想吐一口唾沫,卻發現沒吐出去,因為嘴唇一直在抖。

這一切,都被張小敬看在眼裏。

如果是突厥狼衛,張小敬沒有信心撬出他們的話,但這些人不同。他們隨身攜帶著毒丸,說明雖不怕死,但畢竟也怕嚴刑拷打。現在他在發抖,這是個好兆頭。

張小敬“唰”地把小窗關上,且讓恐怖慢慢發酵一陣。在漆黑封閉的空間,囚犯會在內心把剛才那些場景一遍一遍地想象,停都停不下來。外界的任何聲響,腳步響起,木幾挪動,都會被當成臨刑信號。有些人就這麽被活活嚇死了。

張小敬故意沒有問任何問題,讓囚犯在心理上產生錯覺,以為拷問方無求於自己。這樣才會讓他愈加惶恐,愈加急切地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刑求這門藝術,和房事一樣,精髓在於前戲。

安排好之後,張小敬轉身離開告解室,檀棋和伊斯遠遠站在門口,看他的眼神都有些畏懼。張小敬撣了撣眼窩,沒有去做解釋。這兩個人生活的世界太美好了,根本不知道真正底層的世界是什麽模樣。

伊斯猶豫了半天,還是湊了過來:“張都尉可是查了不少典籍呀,我看那刺客真是給嚇到了。”

“我可不是從書本上學到的。”張小敬笑了笑。伊斯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心升到頭頂,原本白皙的皮膚更不見血色。

“你們在這裏盯著,一旦囚犯開口,盡快告訴我。我去外面看看地形。”

“地形?”伊斯不明白。

“飛石引仙,最好是在平地,架子才紮得穩。”

“喂,這,這不合仁道吧……”伊斯這次真嚇壞了,這家夥真打算要在這景寺之內當場虐人啊!這以後讓景僧們如何處之?

張小敬沒理睬他,走出告解室,開始在院子裏勘察地形,時不時舉起兩根指頭丈量一下,或者用腳踏一踏泥土,看看松軟程度,像是個最敬業的營造匠。

過不多時,伊斯撩著袍子,跌跌撞撞從殿裏跑出來:“張都尉!別架了!招了,招了!”他情急之下,連雅詞都不說了,直接大白話。

“哦?他都說了?”

“對,都說了!”

這個囚犯招供的契機,還得歸功於伊斯。張小敬離開以後,伊斯左想不對,右想心慌,於是鉆到告解室的另外一側,像是平日裏給信士們做告解一樣,苦口婆心地勸說起刺客來。

不知是伊斯的言語裏確實存在感召的力量,還是張小敬之前造出來的氣氛太過恐怖,囚犯終於放棄了抵抗。伊斯趕緊跑過來攔張小敬。

從刑訊角度來說,一軟一硬,一打一拉,確實可以讓人更快開口。

快到告解室時,伊斯拽住張小敬:“他答應會知無不言,但你們得赦免他的罪狀。這個人已答應皈依我主,從此靜心修行,不出寺門一步。”

“這個你去跟靖安司丞去談,我只負責問話。”張小敬甩開他的手。這個執事未免越俎代庖,幹涉起朝廷的事情來了。

囚犯仍舊被綁在告解室內,不過木門敞開,讓他能看到光亮。檀棋坐在對面主問,張小敬則在旁邊一直盯著他的表情,一是施加無形的壓力,二是觀察刺客的細致動作,若有半分假話,立刻就會被覺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