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申初(第5/17頁)

他本想多說一句,忽然覺得來人面色有些眼熟,尤其是左邊那個幹涸眼窩,透著森森的殺氣。賈十七心裏轉了一圈,陡然想起一個人名來。

“你是……萬年縣的張閻羅?”

昌明坊在長安西南,隸屬長安縣,可乞丐們的耳目可不會這麽局限。萬年縣的五尊閻羅:狠毒辣拗絕,說的不是五個人,是一個人。這獨眼龍,是盡量要避開的狠角色。

“誰讓你們跟蹤我的?”張小敬淡淡道。

賈十七心中急轉,風聞這人已經下了死牢,可見傳聞不實。他雙手一拱:“若早知道是張帥,我們哪會有這樣的膽子?這攤事我們上岸,不趟了。”

“是誰?”

賈十七強笑道:“您懂的,這個可沒法說,江湖規矩。”

張小敬倒轉障刀,往下一插。隨著一聲慘叫,刀尖刺入一個乞兒大腿又拔出來,血花直冒。賈十七嘴角一抽,臉色轉沉:“這三條爛命,您若能放過,全長安的乞兒,都會念您的好。”

反過來聽這句話,如果他不放過,全長安的乞丐都會成為敵人。

撲哧一聲,第二刀幹凈利落地刺入身體。張小敬是死囚犯,最不怕的就是這種威脅。他也不吭聲,只是一刀一刀地戳著那幾個倒黴的乞兒,慘叫聲起伏不斷,構成了無形的巨大壓力。

偏偏那三個倒黴鬼一個都沒死,一個個扯著嗓子號得正歡。張閻王是故意手下留情,為了讓林外的其他乞兒聽見。

這讓賈十七十分為難。乞兒之間,最看重抱團,可以瘐死凍死被富戶打死,但不能被自己人害死。賈十七若見死不救,只怕以後會人心喪盡。這個張閻王看似蠻橫,實則深諳乞兒內情。

沒用多少掙紮,賈十七便做出了抉擇。區區一個銀酒壺的代價,還不值得讓乞兒豁出命去保密。何況他注意到,有一把黑色手弩掛在張閻羅腰間,這是軍中才用的武具,背後恐怕還有更厲害的勢力。

“好,好,我說!”

賈十七不再隱瞞,舉著手從林子裏走過來。他告訴張小敬,說有個胡人給了一個銀酒壺,讓他們在坊門看著,若有可疑的人入坊,就去日南王宅通知他。

“日南王宅?”

“對,就在本坊的東南角。貞觀年間有個日南王來朝,在這裏起了一片大宅子,後來他回國,宅子遂荒,不過占地可不小。”

這個描述,很符合突厥人藏身之處的要求:偏僻,寬闊,而且有足夠的房間。張小敬又問了幾句來人相貌穿著,賈十七索性盡數吐露,與曹破延高度符合。張小敬聽完一拍他的肩膀,示意前面帶路。

賈十七知道抗議也沒用,只好讓那三個倒黴乞兒互相攙扶著先回藥局,然後自己帶著張小敬和獵犬朝日南王廢園走去。

昌明坊裏著實荒僻,內街兩側房屋寥寥,多是坑坑窪窪的土坡和林地,居然還有那麽幾塊莊稼地和水池。正因為地不值錢,它的占地面積,起碼比北坊大出一半。所以雖然是在坊內行走,也頗費腳程。

走到半路,張小敬忽然問道:“你今天有沒有看到大量馬車入坊?”

“您說笑了,這裏鳥都不拉屎,一天都未必有一輛。”賈十七看他臉色又開始不對,趕緊改口道,“今天肯定沒看到過,坊門那裏有什麽動靜,可逃不過我們兄弟的眼線。”

張小敬眉頭一蹙,沒再說什麽。

兩人一狗走了小一刻,這才到了日南王的廢園前。這裏斷垣殘壁,荒草叢生。不過內院大門的大模樣尚在,兩扇黑漆剝落的門板緊緊閉著,門楣上的牡丹石雕紋路精細,依稀可見往日豪奢氣象。

賈十七說,那胡人的要求是,一旦發現坊外有可疑之人進來,盡快前來這裏通報。不必敲門,直接推門直入便是。

張小敬閃身藏在門旁,牽住細犬,拽出手弩。賈十七壯著膽子站到院門前,按事先的約定雙手去推門板。門上沒鎖,輕輕便能推開,隨即只聽得“啪嗒”一聲,似乎門內有什麽東西落地。賈十七還沒顧上看,一道黃煙已騰空而起。

張小敬大驚,一把拽開賈十七,先闖了進去。他一低頭,看到一個煙丸在地上兀自冒著濃煙,上頭還拴著一截細繩。他急忙把煙丸丟到附近一處雨塘,可先前冒起的黃煙已飄飄搖搖飄上天際,在晴空之下格外醒目。

張小敬回過頭厲聲問道:“他回日南王廢園,是你親眼見到,還是他自己說的?”賈十七說那人親自去藥局發的委托,然後就離開了,並未親見其返回廢園。

張小敬“嘿”了一聲,這些狼衛,果然狡黠!曹破延從一開始,就沒信任過這些乞兒,他故意報了一個假地址,這樣一來,即使靖安司追查到這裏,也只會被乞兒引導到錯誤的方向去。

那一枚煙丸,應該是突厥人從張小敬身上搜走的。它被綁在了門板背後,一經推開,便自行發煙。這樣一來,躲在真正藏身之處的狼衛,能立刻得到警告,爭取到撤離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