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初(第2/12頁)

別說店主,就連姚汝能也是大吃一驚。他本以為這個死囚犯和店主有什麽交情,想不到居然上來就動了狠手。姚汝能“唰”地抽出佩刀,卻不知該掩護張小敬,還是該阻止他。

這時一群玉真坊的夥計沖進來,姚汝能的心和刀同時一橫,學著張小敬的樣子厲聲道:“靖安司辦事,都給我站開!”那群夥計果然不敢上前了。

張小敬的聲音依然冷漠:“我的問題還沒問呢。”

“你敢動我一下,就等著被蹍死吧!”店主惱羞成怒。

張小敬垂下頭,湊到店主耳邊:“不瞞你說,在下是一個死囚犯。辦不成差事,回去也是死——你猜我會怎樣做?”店主望著那只森森獨眼,心中一緊,他最怕的是不守規矩的瘋狗。他眼神閃動數息,只得開口道:“你到底要問什麽?”

張小敬把刀口挪開一點:“最近你有沒有和突厥人打過交道?”

店主對這個問題有點詫異,不過很幹脆地答道:“沒有!”

“那你聽過最近有什麽商家和突厥人接觸嗎?”

“沒有。突厥人?在長安都多久沒看見了。”

突厥早在貞觀年間已一蹶不振,西突厥在顯慶年後也分崩離析,只剩下幾個小部族在草原上時反時歸。至於留在長安的突厥人,已完全歸化。除了俘虜、使節和赴京朝覲的酋長們,長安不聞突厥之名已經許多年了。

“不如把你的人叫過來問問,也許他們知道呢。”張小敬堅持。

店主只得吩咐夥計們過來,一個一個詢問有無和突厥人有接觸,結果自然都是否。張小敬揮手讓他們散了,繼續問道:“那麽你知道西市誰家裏有長安坊圖?”

店主一聽,連忙搖頭:“別家有沒有不知道,反正我沒有。”他又補充了一句:“這有違大唐律令,形如謀反,誰敢私藏?”

張小敬收起刀來,退後一步:“實話好教你知,最近有幾個突厥人潛入長安,想在上元節鬧事,如今只缺一張長安坊圖。你沒收藏就最好,不然朝廷事後查出誰家私藏了坊圖,那可是潑天大禍。”

店主這才明白,為何這個官差辦事如此急吼吼的,原來還有這一層因果。他直起身子,換了一副關切的表情:“小老雖只一介商賈,也有報效朝廷之心,不知那幾個突厥人什麽形狀什麽來歷,小老也好幫忙探聽。”

張小敬冷冷道:“不必了,若見到可疑之人,及時報官便是——對了,此事是朝廷機密,不可說與旁人。”

“自然,自然。”店主連聲答應,剛要吩咐奴婢端來幾瓶琉脂凈膏子給幾位抹手,一擡頭,兩人已經離去。店主見他們走了,雙腮贅肉一斂,喚來一個心腹小廝,耳語了幾句。

張小敬等人離開玉真坊,在曲巷口對面的一處旗幌下站定,對姚汝能道:“你記下剛才坊內所有夥計的面孔了麽?”

姚汝能點點頭。

張小敬道:“你仔細盯著玉真坊前後門,有什麽可疑的人出來,讓西市署的不良人綴上去,看他們進了哪家商號,記下名字。”

姚汝能這才恍然大悟,張小敬是在敲山震虎。剛才那麽一鬧,店主必然心中驚駭,趕緊去提醒那些私繪了坊圖的商家——這樣一來,只消盯住玉真坊的使者,便可知道誰藏有坊圖。有了店家主動帶路,這比一家一家去盤問省事多了。

這種做法看似粗暴,卻最省力氣。姚汝能看向張小敬的眼神都變了,不是積年老吏,可想不出來這招,分寸火候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您怎麽知道玉真坊有問題?”姚汝能好學地問道。

張小敬面無表情地回答:“隨便選的。這西市豪商裏,身家清白的可不太多。”

姚汝能“噝”了一聲:“……萬一猜錯了呢?”

“那整個長安城就會完蛋。”

“……”

姚汝能以為這是張都尉在開玩笑,可對方臉上殊無笑意。

姚汝能是京畿岐州人氏,家中世代都是捕盜之吏,父親、伯父先後死於賊事。後來朝廷垂恩,破格把他拔擢到長安為吏。所以他臨行前發下過誓言,一定要在長安城做個讓惡人聞風喪膽的幹吏,才不辱家門。

張小敬幹了九年不良帥,整個萬年縣都服服帖帖的,這在姚汝能看來,簡直是一個最完美的偶像。他出發之前暗自激勵自己,一定要從這位老前輩身上多學點東西,說不定未來也能當上不良帥甚至縣尉。沒想到這一位張都尉,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姚汝能想象中的捕盜老手,應該正氣凜然,像一把陌刀似的鋒芒四射,賊盜為之束手。可這位張都尉,行事說話都透著一股邪勁,具體哪兒不對說不上來,總之是隱隱帶著來自黑暗面的不安氣息。他忽然想起李泌臨行前的叮囑:“對此人遠觀即可,不可近交。”不由得心中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