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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老師的傾心信任。”黎天成心底暗暗湧過一股莫名的暖流。然而,在他面前,黎天成不能失態,還必須得以最完滿的說辭令馮承泰進一步深信自己,“這些謠言,自然是蒙蔽不了老師的。在忠縣,我對共黨地下組織是‘教而後誅、露頭就打、嚴防死守’,才使忠縣成為川東一方‘凈土’;共黨的鹽務代表齊宏陽駐在塗井,我對他亦是從來不曾有所私會,並且將他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場區之內而無處泛濫,這也是全縣上下有目共睹的。難道非要濫抓、濫打、濫殺才是‘防共有力,為黨為國’不可嗎?這樣的事情,天成違心不來。”

“違心?呵呵呵,天成啊,你為人處事還是太厚道太平和了。”馮承泰的唇角劃過一絲冷笑,語調變得有棱有角,“總裁曾經講過:‘矯枉必須過正,鏟共務必殺絕。’這不是泛泛之言!你年紀雖輕,但也應該熟諳我們黨員訓練處和中統局的歷史了。我們黨員訓練處和中統局,當它還叫‘中央組織委員會黨務調查科’的時候,就一直和共產黨戰鬥在第一線!我們在民國十六年‘清黨’之時,戴雨農和他的軍統局不知道還在哪個角落裏等著‘投胎’呢!”

馮承泰站了起來,背負雙手,在辦公室裏緩步踱了一圈又一圈:“共黨的三任最高領導都是被我們抓獲的;共黨的特務組織首領,是我們協助策反的;民國二十二年八月到二十三年八月,一年的時間裏,我們中央組織部在全國一共搜捕了四千五百名中共地下黨員!當年令人聞風喪膽的中共特科‘打狗隊’隊長,就是被我們黨員訓練處和黨務調查科聯手除掉的……我們和共黨之間已經積累下了這麽多的血債,你認為共黨真的會對我們心慈手軟嗎?共產黨人的身心都是鐵打的、石雕的,我是親眼見識過的,他們‘一切為了主義,一切為了勝利’,他們能忍受一切痛苦、承受一切打擊!一旦他們翻過身來,是要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的!所以,你一定要站穩立場,不要被共黨那些‘世界大同、為民做主’的歪理邪說給迷惑了!你今天對他們‘不違心’,他們明天就會讓你不得不‘寒心’!”

面對馮承泰這種咄咄緊逼的說教,黎天成此刻只能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回旋開去:“老師訓示得對。天成深受黨國教育多年,當然明白‘聯共攜共’是‘說得做不得’的,‘防共限共’才是‘做得說不得’的。”

聽罷,馮承泰才緩和了容色,又返回圈椅上坐了下來:“天成啊,你現在可謂是少年成器、少年得志的典型。這是表現你自己的關鍵時刻,一定要沉毅穩重,不可授人以柄啊!為師知道你可能對韋定坤、胥才榮之流的所作所為看不慣。但為師勸你也要韜光養晦,要和光同塵,要學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樣你才能左右逢源,更上層樓啊!”

黎天成劍眉一豎正欲發話,馮承泰略一擺手止住了他:“天成,你不要反駁我—為師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要永遠記住:在黨國內部,最希望你順風順水、平步青雲的,就是為師我了。”

他的語調是如此的沉凝而誠摯,竟令黎天成的眼眶微微泛紅了。

“前天明秀的成績單從哈佛大學寄回來了,分數很差。”馮承泰忽地背過身去,對著窗外長長地嗟嘆著,雙手掩面,似是十分愁苦。

“老師何必焦慮。俗話說‘人各有福’,明秀他只要開竅懂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黎天成急忙向他苦口勸道。

馮承泰緩緩轉過臉來,深深直視著黎天成:“他終究是沒有天成你這般勤奮好學啊!唉,實在是成不了大器。天成,將來你若飛黃騰達了,一定要代為師好好關照他,就像今天為師關照你一樣。這……這是為師對你最大的懇求了。”

這一席話聽完,黎天成不禁被馮承泰的真情深深感動了。也許馮承泰在自己這個晚輩面前是極富“舐犢”之情的,對自己也是真心誠意的好—但這一切不能掩蓋他屠殺了那麽多革命戰友的事實,也不能掩蓋他背後依附著的那個腐朽階級的本色。他對國民黨是滿腔的愚忠,而這種愚忠始終是橫在自己與他面前的無形“天塹”。黎天成並不幼稚,也清楚自己的共產黨員身份一旦暴露,馮承泰再有人情味,也會毫不手軟地處理掉自己的。正是這種深刻的認識,使黎天成不敢去勸說馮承泰親共投共,而只能利用他的權勢為自己的潛伏事業“保駕護航”。

念定之後,他迎視著馮承泰的殷殷目光,鄭重答道:“老師,你這是哪裏的話!明秀永遠是我黎天成的親弟弟,我永遠不會讓他吃半點虧、受半點苦的。”

歐野禾到“梅樂美”歌舞廳送出了那兩張塗井鹽廠地址地形圖後,並沒有立刻返回忠縣,而是在重慶遊玩了幾天。